秦拾肆

键盘上面撒把米,鸡都写得比我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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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忘羡】长夜客

·如果穷奇道截杀成功了……毒,慎食
·不知道有人写过没,好像有人写过了啊【小小声】……〖〗内是原文内容
·祝各位万圣节快乐,万圣节当然要听鬼故事啦
·本篇:9693

自怜长夜客,泉路以为家。

〖金子勋扬声道:“他参加不了才是最好!魏无羡是个什么东西,他也配参加我们家的家宴?谁沾他谁就一身黑水!子轩你请他来,就不怕今后你跟嫂子还有阿凌一辈子都多了个甩不掉的污点?!”

金子轩喝道:“你给我住口!”〗

金子勋气急,却碍着金子轩在场,无从发泄,只能狠狠地捏紧了手——他忘了手里抓着什么,魏无羡可没忘,见状瞳孔微微一缩,不管不顾地冲过去劈手夺下木盒,旋即一掌拍上金子勋肩头。

金子勋没料到他会突然发难,被拍得后退了好几步,脸上闪过一丝扭曲的耻辱。被人下了这样恶心的咒也就算了,大庭广众下还被不带灵力的一掌击退,这让他的脸往哪里放!

魏无羡他什么意思,诚心要和他过不去吗!

魏无羡拿回了给金凌准备的生辰礼,木料柔和的纹路贴上掌心,令他心头的阴霾稍稍散去一些。然而这一点轻松还没来得及表达到脸上,他便猛地侧身躲过金子轩的一擒,怒道:“金子轩!”

金子轩亦怒:“魏无羡!你干什么突然动手!还嫌这里不够乱吗,我都让你停手了你听没听见!”

背后突然一阵阴寒,金子轩一直神经紧绷,自然及时躲了开去,佩剑铮然出鞘,岁华璀璨的剑芒格住了温宁的一记重击,竟是发出了金石碰撞一般的铿锵声响!

魏无羡怒极反笑:“凭什么让我停手?你让他们先停!”

金子轩与温宁瞬息间交了无数招,越交越是心惊。常人挨了他那几掌早就一命呜呼了,可是凶尸不会,温宁的攻势依然凌厉骇人,招招致命。

“尸”这种东西本就招阴聚邪,发狂的温宁更是阴邪中的阴邪,万里晴空不知何时聚上了团团浓墨似的乌云,一场小雨淅淅沥沥坠落下来。

眼看着山崖上的金氏门生已经简单修整过,重新冲了上来,事情正在向着糟糕的方向发展,金子轩心头焦急,冲魏无羡吼道:“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计较这些干什么!快让温宁停手,阿离她还在金鳞台等你去参加阿凌的满月宴!”

听到江厌离,魏无羡面上的暴戾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,丝丝凉雨贴着他的脸颊,蜿蜒出一道缱绻的痕迹。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一般,他听着四方的打杀声,失控的情绪猛地冷静下来。

金子轩见他神色变化,知道自己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,加紧道:“还不停手!?”

那个孩子,那个被他取过字的孩子,还有他的师姐,天底下最好的师姐,还在金鳞台等着他。

可是……

魏无羡垂着头,白衣在谷风中上下翻飞,他捏紧了手里的木盒,哑声道:“金子轩,我问你,你究竟请我来金鳞台做什么?他们的计划,你当真一点也不知情吗?”

金子轩一愣,旋即反应过来他意指为何,一剑将温宁击飞出去,怒声道:“说什么!你疯了吗!?你……快闪开!!”

然而在他开口的那一刻,有些事情便已经迟了。

魏无羡感觉后心一凉,仿佛被冰水从头到脚淋了个遍,他愣愣的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,一句话忘在了嘴里,最后也没说出。

他低头,看见一截雪白的剑尖,尖上还悬着一滴血,在他的瞳孔深处坠落下去。白衣晕开一朵红色的花盏,正在兀自盛放。

该死的。他有点不合时宜地想,以前总嫌弃蓝家那个披麻戴孝的风格,没想到难得穿一次白衣,居然就弄成了这样,估计不好洗,果然还是黑衣耐脏。

金子勋面色狰狞地向前一送,尔后反手将剑抽了出来。魏无羡似是有些站立不稳,踉跄了一步,更多的血液从嘴里涌了出来,滴滴答答坠落进湿润的泥土里。

金子轩呆了,好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。魏无羡一抬头,就看见金子轩那张被惊得苍白了的脸,温宁反着眼白闪至他身后,一只手高高举起,他也全然没有反应——

魏无羡厉声道:“温琼林!住手!”这一句喊完了他仅剩的力气,他身子晃了晃,终于倒了下去。

温宁周身一震,温润的黑色曈仁重新落下来,然而他刚恢复神智,就看见魏无羡倒下去的惨状,顿时方寸大乱,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道:“公……公子……魏公子!”

魏无羡想插个科打个诨表示自己没事,然而天不遂人愿,他连笑都牵不出一个,嘴角抽了抽,双膝重重磕上土地。

金子轩一把拽过洋洋得意的金子勋,声音已然是劈了,嘶哑可怖:“你……你知不知道你杀了谁!”

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几次三番维护外人,要说金子勋心里没火那是不可能的,闻言他冷着脸将金子轩的手拍开,道:“我不就杀了一个为非作歹的魔头吗?他对我下咒,这种下场咎由自取,两清了,还有什么好说的。子轩,你可不能总向着外人。”

金子轩厉声道:“他对你下咒之事有谁能证明!?魏无羡是我请来的客人,你杀他,让我和我妻子怎么办!?”

魏无羡很想说我还没死呢,可是说不出来。温宁察看他的伤势,汩汩流出的血液用什么方法去止也无济于事,温宁僵硬的脸上露出一个真真切切的痛苦表情,活像要扯烂这张青白的面皮。

“姐姐……姐姐她会救你的……”温宁徒劳地努力着,血液从苍白的指缝渗透出来,魏无羡觉得眼前阵阵发黑,心里却有一点不合时宜地想笑。

没死在夷陵街头,没死在玄武洞,没死在乱葬岗,连射日之征都活下来了……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,居然因为这样一个无聊的理由。

金子轩根本不敢回头看魏无羡,只是一个劲地冲金子勋发泄着他茫然的愤怒与无奈:“你说千疮百孔是他下的,证据呢,他现在都……你身上的痕迹消失了吗!”

金子勋当然知道自己身体情况如何,面上不自然了一瞬,旋即理直气壮道:“魏无羡手下那么多温狗败类,使唤谁下咒不行,哪用得着他亲自动手!”

吵吵嚷嚷,一刻不停。

魏无羡迟钝地感到了疼,四肢一阵阵地发冷,仿佛血液裹挟着温度一齐从身体里抽离了出去。细雨化为了绵绵的冰针,一寸寸扎到骨子里,他很想将身体蜷缩起来,然而拼尽全力也只是抽动了一下手指而已。

木盒从他手中坠了下去,摊开在湿润的泥土上,银铃被雨水濯洗,更显熠熠。他再也支撑不住,身子一歪——

疼。

他这一生摔过无数次,如果……如果有一个人能伸出手接住他,那真是再好不过了。


金鳞台乱成了一锅粥,谁也没有想到金小公子的满月宴居然横生了这等枝节。对于穷奇道所发生之事,抚掌而叹者有之,拍手称快者亦有之,就算满月宴如期举办了,恐怕也不会有这么热闹。

江澄在看到魏无羡那一刻几乎就要疯了,如果不是蓝曦臣等人拦着,他可能会直接冲上去将金子勋撕碎。被聂明玦挡在面前,他只能用力捏着紫电银戒,瞪着金子勋的眼睛爬满血丝,狠狠地咬出几个字来:“你……你怎么敢……”

金子勋仰头道:“江宗主,恕我直言,魏无羡不是已经脱离云梦江氏了吗,就算我再杀他一万次,和你又有什么关系!”

江澄大怒,金光瑶连忙从中周旋道:“好了好了,事已至此,再多说什么也是无济于事了,江宗主你且消气,子勋,你也少说两句。”

是啊,人都死了,说再多也没用了。“没想到”总是降临地迅疾而突然,令人猝不及防。

金光善以身体抱恙为由,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,金子轩缺魂短魄地站在一边,始终一言不发。蓝曦臣看了他一眼,斟酌着开口:“……无论如何,当务之急是要查清事情的真相……”

金子勋失礼地打断他:“泽芜君,还有什么好说的,魏无羡他手段卑劣在先,我只不过是报了仇而已。乱葬岗那些个温狗余孽,只要都杀了,不愁我的咒没办法解。”

被一同带上金鳞台的温宁抬头瞪向他,指骨几声脆响,却碍于魏无羡给他下的最后一条指令,无法出手。他声音沙哑道:“害死了魏公子还不够,连我们都不愿放过吗……”

金子勋倏地转头,喝道:“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!怎么,你还想抵赖吗,你说我没证据,可是你们有证据证明此事与你们无关吗?”

这话可就有些强词夺理了,然而点金阁那扇雕饰精美的房门猛地向两边打开,一人冷冷道:“谁说没有?”

蓝忘机背光走进,匿在阴影中的脸色苍白如纸。蓝曦臣看向他,眼中有浓浓忧色,几番欲言又止。

蓝忘机将手里提着的一人扔进堂内,顺手解了他的禁言,那人狼狈地咳嗽一阵,好半天才缓过神来,恨声道:“含光君,外界皆知你识礼懂数,没想到竟是这般道貌岸然之辈!我不过是与你们家有些不快罢了,何故假公济私,捉我来此?”

金光瑶讶然道:“这不是苏悯善苏公子吗,含光君,到底发生了什么?”

蓝忘机道:“千疮百孔为他所下。”

此言一出,举座皆惊。江澄猛地看向这里,眼神凶戾得仿佛要吃人,连金子轩都看了过来,所有人都在等蓝忘机接下来的话。

苏涉朗声大笑:“我不过是在金鳞台迷了路,莫名其妙就被你一剑斩来。红口白牙,蓝忘机你凭什么构陷我!?”

蓝忘机不语,似是在思索如何开口,江澄却比他直接多了,三毒铮然出鞘,在一片剑光闪烁中划开了苏涉胸前的衣料。

苏涉没想到江澄身为大家家主,居然会一点场面功夫都不做,一时躲闪不及,脸色巨变。那一小片细小的黑色孔洞暴露在空气中,金子勋霎时瞪大了眼睛,“你!?”

金子勋冲上前揪起他的衣襟,怒道:“我怎么着你了?啊!?你为什么要对我下咒!”

苏涉被封了灵脉,自知事已败露,索性色厉内荏撕开了最后一层画皮,恶狠狠道:“怎么着了?像你这种目中无人之辈,我见一个杀一个!”

点金阁内乱成一团,好一出令人啼笑皆非的闹剧,蓝忘机却似无知无觉一般,径自穿过纷扰的人群。

怜悯的人会静默,悲伤的人会垂泪,愤怒的人会咆哮,置身事外的人交头接耳说三道四……心如死灰的人却只想再看他一眼。

魏无羡的长睫毛上还挂着一点点雨水,像一滴欲泣不泣的泪珠,蓝忘机抬手将它抹去,指尖碰到的皮肤没有一丝活气。

像是童年的龙胆花瓣,少年时期的书卷与琴弦,后来持剑,也是这般冰冷凉薄,一如金鳞台花宴上,那一片从他手中溜走的衣角。

蓝忘机有些茫然地站着,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。

下咒之事顺风顺水,罪魁祸首必会自鸣得意,忍不住想要查看自己的“杰作”。金子勋虽然脾气暴躁,但一身修为勉强也可挤上上流,下咒者的修为估计不俗,而金小公子的满月宴,来到金鳞台赴宴的仙门名士何止百千,这般千载难逢的好机会,幕后黑手又怎会错过?在金子勋的住处附近,果然就抓到了鬼鬼祟祟徘徊不去的苏涉。与苏涉交手时,他的灵力明显不济,似有损伤。

真相水落石出。

可是……太迟了。

蓝忘机轻声唤道:“魏婴。”

无人应答。

而雨还在下。


聂明玦押走了金子勋和苏涉,江澄走出点金阁,用力抹了一把脸。

魏无羡准备的银铃收在他袖子里,他定了定神,往江厌离的住处走去。

江厌离抱着金凌坐在屋外的石凳上,兀自愣神,江澄走过去,用力挤出一个与平日无二的语气,道:“姐,怎么坐在这儿,快去屋里,傍晚风凉。”

江厌离抬头看他,江澄不敢接她的目光,略略偏过头去,从袖里掏出银铃,故作轻松道:“魏无羡不来了,我把这个带过来。”

他来了,可他来不了了。

江厌离还没接,江澄就连忙去逗外甥,拿铃铛在他眼前晃,发出的声响清脆悦耳,“喜欢吗?喜欢你可得好好收着。”

从金子轩的讲述来看,如果不是为了抢回这个铃铛,魏无羡根本不会给金子勋留下那么大的破绽。也因为这个,金子轩至今不敢来见自己的妻子。

“阿澄。”江厌离平静地打断了他的独角戏。江澄一听她的语气,心说要糟。

果然,江厌离眼角倏地坠下一滴泪来,轻声道:“出了这么大的事,到处都在议论,姐姐……姐姐是知道的呀。”

那一滴泪落进金凌的眼里,小孩子不适地将脸皱成一团,却还抱着铃铛的流苏不肯撒手。


魏无羡盯着伏魔洞熟悉的石顶,有些懵圈。

他记得自己是死了的,穷奇道,被金子勋一剑贯心,他并无灵力护体,身体与常人无异,自然扛不住。

不过懵的时间并不长,他便恍然大悟:哦,今天想必是他的头七。

仙门大族向来不屑于民间的丧葬习俗,而魏无羡被人叫着“无上邪尊”“魔道祖师”这么多年,自然知道什么是“头七返魂”。不过道理是想通了,郁闷也还是有的,本以为自己就算真的返魂了,也该返到莲花坞去,没想到一睁眼,还是黑黢黢冰冷的石壁,他竟然回到乱葬岗了。

谁承想当年吓唬温晁撂下的狠话居然成了真,他没受过安魂礼,死了也称不上安息,成了个没着没落的孤魂野鬼。

洞外传来温情的声音,他有点听不大清楚,便出了洞,没想到看见的却是收拾齐整,俨然准备好了要举家迁徙的温情等人,还有一个他压根没有想过会出现在这里的人。

蓝忘机背影颀长,白衣共抹额齐飞,一派仙气凛然。魏无羡影影绰绰听到“温家”“岐山”“蓝家”“即日启程”等字眼,忍不住又凑近了些,想要听个清楚。

哪想走近了还没听清楚他们说了什么,倒是被蓝忘机的形象吓了一跳。

从背影上看,蓝忘机还是那个蓝忘机,背脊笔直,站姿端正,不像魏无羡那样站没站相坐没坐相。而绕到正面,首先看到的便是他眼下晕着的两团乌色,眼里也爬满了血丝,活像几个昼夜没有休息过。

魏无羡心想,这可真是一桩奇事了。

温情也很憔悴,眼眶明显红着, 她向着蓝忘机一礼到底,“含光君,多谢。”

蓝忘机还礼,低声道:“不必。”

魏无羡不傻,这么一时半刻已经琢磨出了个大概:温情等人之前全靠他护着,他一死,保护伞便消失了,想必是蓝忘机在百家面前保下了他们,使之得以迁到岐山拘禁地。有温宁“鬼将军”的名头镇着,当年的事情也决不会再发生。

他不禁有些赧然,自己一死了之倒是轻松,留下的这么一大堆烂摊子却要别人收拾。

他轻轻对蓝忘机说:“蓝湛,多谢你啦。”

可惜蓝忘机听不见。

事到如今,他们之间隔着的早已不是当年的“道不同不相为谋”,而是一道更深,更难以逾越的天堑沟壑——谓之生死,谓之阴阳。

温苑抱着四叔的腿,仰头看蓝忘机,小声问他:“哥哥,我们要去哪里呀?”

四叔这才像回过神来一般,不由分说将温苑从自己腿上扒下来,送到蓝忘机面前,沉声道:“含光君,阿苑便麻烦你了。”

温苑害怕地拉紧了四叔的手指,虽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但是潜意识里觉得放开了,有什么东西就会改变。然而四叔不为所动,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,温苑哭道:“四爷爷……宁叔叔!婆婆!我要找婆婆!羡哥哥呢呜呜呜他怎么还不回来……”

婆婆隔着老远,眼里渗出一滴浑浊的老泪。

魏无羡心想:还行,虽然比温宁矮了一辈,但好歹还记着我呢,没白疼。

他当然知道眼前这一出是怎么回事。温情他们去拘禁地,除了日子苦了些,再没什么不好,可温苑还小,只有跟着蓝忘机,才有机会听学受教,才能更好的成长。

可是,到底舍不得。

听到最后那个称呼,蓝忘机眼里荡过一丝剧烈的波动,他弯腰将温苑抱了起来。这下温苑连哭闹都不敢了,抽抽搭搭哽个不停。

温情不忍心看,略略偏过头去,道:“含光君,那我们……就此别过。”

自此一别,分道扬镳。

蓝忘机与温情等人下山的路并不是一条,魏无羡在原地站了一会儿,不知道该去哪儿。

去莲花坞?魏无羡打了个寒战,其实他并不是很想去见识一下自己的棺椁尸骸,或者灵位,而且他也并不想看到江厌离伤心的样子。再者,金子轩多半会陪着她,魏无羡一看金子轩就想起自己是怎么死的了,十分郁闷,还是眼不见心不烦的好。

胡思乱想着,居然就跟在蓝忘机身后下了乱葬岗。

温苑哭累了,小脸上挂着横七竖八的泪痕睡着了,蓝忘机居然也没想着给他擦一擦。魏无羡道:“蓝湛你也太不会哄孩子了,你看阿苑都哭成什么样了。”

蓝忘机不为所动,魏无羡心里老大没意思,悻悻地跟在他身后,不说话了。

一路沉默着到了云深不知处。

蓝忘机将温苑交给蓝曦臣,蓝曦臣似乎早已知道,并不觉得意外,却还是忍不住道:“忘机,魏公子的事情,你……节哀。”

魏无羡奇道:“他哀了吗?要节也轮不到他啊哈哈哈哈哈泽芜君你可太会说话了。”

蓝忘机点头,道:“我知。”


蓝忘机安顿了温苑,转身下了云深不知处,魏无羡只好跟上。

蓝忘机买了一坛“天子笑”。

魏无羡震惊了:“蓝湛,没想到啊,你都会喝酒了?”

可惜魏无羡期待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,蓝忘机拎着酒坛,去了彩衣镇的湘菜馆,要了满满一桌红红火火的辣菜。他问店家要了一个酒杯,斟满一杯,原封不动地搁在了桌子对面。

包括那一桌子辣菜,他一道都没碰。

魏无羡愣愣地看着那套额外的餐具,看看酒杯,目光扫过满满一桌辣菜,最后定在蓝忘机身上,恍然道:“今天是我的头七……这些,这些都是给我准备的?”

蓝忘机当然没有回答他。魏无羡突然感到心中不是滋味,坐在蓝忘机对面,道:“那我就不客气啦。”

话虽这么说,但是他也真没办法“不客气”。魏无羡撑着下巴,就着灯火观察这位昔日同窗……他没那个自信自称好友,就连“同窗”都同得很牵强。

蓝忘机清臞了不少,淡色的眸子里曳着融融的暖光。这层暖光只浮在表面,像是一击即碎的水月镜花,蓝忘机眨一下眼,那层温度都会散去,恢复往日的寒原千丈。

魏无羡笑道:“你其实没那么讨厌我对不对?”

蓝忘机垂眸不语。

灯花毕剥作响,四周一片静寂。

等桌上的菜都凉透了,再无一丝温度,蓝忘机这才起身,回了云深不知处。

魏无羡欣然跟上。


魏无羡道:“含光君,我现在无处可去,就跟着你了好不好?你不说话,我就当你答应了。”

蓝忘机翻过一页书。魏无羡评价道:“书签挺漂亮,你做的?”

蓝忘机不说话,魏无羡无聊地在地上打了个滚,反正没人看见他,他也不嫌丢人。

过会儿云深不知处响起了报时的钟声,蓝忘机停下了手上的动作,静静听完了钟声后,将花签夹在书中,搁下书起身出门。

魏无羡知道他要去冷泉修行,这些日子来他恪守“非礼勿视”的原则,这种时候绝不凑去。不过今天他实在无聊,鬼使神差地飘出门跟了上去。

蓝忘机解开抹额,魏无羡靠在兰草丛边的一块儿白石上,道:“含光君,没想到吧,我还在这儿呢,你要被我看光啦。”

可是等蓝忘机褪去了衣物,转过身来的时候,他却突然笑不出来了。

蓝忘机锁骨以下,心口的位置,有一片狰狞的烙印痕迹,还没好透,褐色的硬痂依稀可以看出是个太阳的形状。这个烙印魏无羡也有,不过那是之前了,蓝忘机身上的这块,与他生前身上的那块儿,无论是位置还是形状,都一般无二。

蓝忘机什么时候被人打了这么一个印记?魏无羡倏地站起身,眼前的景象不怎么清晰,他只能凑近了去看。

是新伤无疑。

魏无羡百思不得其解,原地转了几个圈,但实在是想不出以蓝忘机现在的修为,谁能在他身上留这么个东西。

既然想不出,蓝忘机又没办法回答他,就只能自己去找答案了。

魏无羡离开冷泉,朝着记忆中云深不知处医师的住处行去,期望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。哪想路过兰室时,隐约听到“含光君”三个字,便驻了足凝神细听。

几名家仆正在打扫,边打扫边有一搭没一搭闲聊,其中一人道:“那天你们在云深吗?”

“哪天?”

“还能是哪天,夷陵老祖身死那天!”

“不在,那天不轮到我当班,怎么了?魏婴死了,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也是金家或者江家吧,和我们有什么关系。”

虽然家规里有“不可背后语人是非”一条,但能完完全全遵守的人,也不多。

那人神秘兮兮道:“所以说你们不知道嘛。那天含光君回来,砸开了古室!”

周围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,一人不可思议道:“砸?这……”

“他砸开后也不说话,一个人在里面翻翻找找,我们不敢进去,只能去找泽芜君来。泽芜君不是和赤锋尊一同押送金子勋嘛,那时候刚从清河回来,来到古室后就问他在找什么,你们猜含光君怎么说?”

讲话那人留了个话钩,周围人催着他说,他偏要慢条斯理地扫地,理衣襟,急得魏无羡恨不得直接掰开他的嘴,他才悠悠然道:“含光君说他在找笛子。”

“笛子?”

“对,就是笛子。泽芜君拿了一管白玉笛给他,他却甩开了,说不是这个。”

几人面面相觑,魏无羡却隐隐有种预感,自己想要的答案就在这里。果然,那人道:“你们以为这样就完了?才不是!含光君甩开笛子后,突然看到了那些收缴来的温家烙铁,二话不说拿起一个,反手就往身上按!”

魏无羡惊得呆了,怎么也没有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。的确,放眼真个修真界也没什么人能伤蓝忘机至此,可是他若一意孤行,也确实没什么人能拦得住。

那人并不知道听者多了一个,兀自叹息道:“没有灵力的温家家奴尚且能给人一烙一个窟窿,更何况含光君的灵力还那么强劲,我离得远,都觉得闻到味儿了……”

魏无羡再也听不下去了,几乎是夺路而逃。

冷泉没有蓝忘机的身影,魏无羡又赶到静室,居然也没有。魏无羡询问云深不知处的草木精灵,玉兰树沙沙摇曳着指了一个方向,沿着那个方向找过去,果然就找到了。

蓝忘机站在一处种满了龙胆的小筑前,墨发还盈着湿漉漉的水气,捏着抹额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
魏无羡嚷道:“蓝湛你疯了吗,往身上按这些东西干什么?!”

他这句质问,蓝忘机听不到。

魏无羡张了张口,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口酸涩得要命,绕到蓝忘机身前,却见衣襟拉得死紧,他什么都看不见。

他小心翼翼地抬手,明知蓝忘机感觉不到,却还是轻柔至极地从那里抚过,涩声道:“疼不疼?”

肯定是疼的。

蓝忘机突然低声道:“母亲。”

魏无羡吓了一跳,却见周围一个人都没有。而蓝忘机本也没指望会得到回应,系上抹额便离开了,仿佛只是为了在这里站一会儿。

魏无羡跟在他身后,没走几步,忽有所感地回头,见花丛中不知何时竟站了一名女子,素白的衣裙在夜风中翻飞。魏无羡看不太清楚,只觉那人似乎在笑,笑容柔和,等他想要仔细看看的时候,倏忽一阵凉风吹起大片色泽浓艳的花瓣,那道身影恍若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
魏无羡觉得自己快要瞎了,耳朵也不怎么好使,可是蓝忘机出门夜猎的时候,他还是坚持跟了上去。

他觉得灵体在逐渐溃散,知晓剩下的日子不会太多了。可是这连五十天都不到的日子,于他而言,真是太短了。

他去了莲花坞,江澄将莲花坞治理得很好,只是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糟糕,阴虎符被他收着,魏无羡很放心;也去了金鳞台,江厌离也很好,偶尔发一发呆,有金子轩温声劝她,那个孩子还很小,几乎没有他手臂长,没牙却笑得开心;他去岐山的时候正是晚上,温情睡了,温宁不用休息,在一片破窝棚外望风,没人敢来找麻烦。

苏涉与金子勋分别交由兰陵金氏与清河聂氏看押,听说金子勋整日提心吊胆,担心夷陵老祖回去找他复仇,神经过于紧绷,已经吓疯了。

看来大家都过得不错。

琅琊有一棵槐树修炼成妖,用幻境捕捉过路的行人吸食血气,为祸一方。本不是什么大问题,以蓝忘机的能力不到一时半刻就能解决,所以魏无羡见他一个不慎被拖到幻境里的时候,也没有太放在心上。

槐树修出了精魄,便有能力编织幻境,使人沉溺其中,“槐安梦”便是由此而来。即使那幻境再美好,蓝忘机也不可能会被区区假象迷了眼。

可眼瞧着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,蓝忘机却依然没有转醒的迹象,魏无羡手指敲击树干的频率越来越快,终于忍不住满面阴沉地站了起来。

正在这时,蓝忘机醒了。

他睁眼的第一件事,便是翻出忘机琴,一曲《退魔》如利剑般直刺槐树精魄所在。那妖除却幻境厉害,其余的根本不堪一击,在尖叫中被击杀。

只是退魔曲对现在的魏无羡也是有作用的,他有些难受地皱眉,却见蓝忘机一曲终了,指尖流泻出另一段宁静和缓的调子。

正是在玄武洞底,他唱给魏无羡的那支曲子。一遍一遍,如此往复。

魏无羡盘腿坐在他面前,笑道:“蓝湛,我见蓝家也没这支曲子嘛,是你写的?你告诉我,你给别人唱过这支曲子没?”

魏无羡道:“怎么办蓝湛,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。”

魏无羡道:“蓝湛你说实话,你是不是喜欢我?喜欢你早说啊,藏着掖着干什么。不然你告诉我,你在梦里看到了什么,怎么一醒来就弹这首曲子?”

魏无羡道:“我死了这么多天,你有没有一点想我?”

魏无羡道:“可是蓝湛,今天是七七,我该走啦,你说我下辈子还能记着你不?”

蓝忘机止住琴弦嗡鸣,定了定神,弹出另一首曲子。

《问灵》。

魏无羡等的就是这一刻。

琴弦“铮”的一声,表明已经有魂魄被他请了过来。蓝忘机熟练地问道:“尔乃何人。”

魏无羡信手一拨,忘机琴轻快地响了两声,像是两声短促的笑,“你猜?”

蓝忘机霎时睁大了眼睛,猛地扣住琴弦,琴弦深深地勒住指节,他却像是毫无知觉一般,好半天才放开,死死盯住面前虚无的空气,涩声道:“魏婴。”

魏无羡回答道:“嗯嗯,在呢。”

他感觉身子在变轻,力量一点点从身体中抽离,阳光都刺目了起来,他就要抓不住忘机琴的琴弦了。

神明正在收走这个贪恋尘世的孤魂。

魏无羡心想:这么多天放任我东游西逛,一到关键时刻就要跳出来捣乱,哪有这样办事的,真是岂有此理。

蓝忘机似乎也觉出了什么,猛地站起来,“你怎么样!”

魏无羡说:“不怎么样。”说完才想起来蓝忘机听不见,只得用力去够忘机琴的琴弦,等够到了,他却突然不想说这句了。

他有预感,这将是他的最后一句,所以他临时改了主意。

忘机琴微弱而坚定地响了几声。

“我心悦你。”

魂魄消散得太快,他还没来得及看清蓝忘机的最后一个表情。


命终之人,七七日内,望诸眷属,与造福力救拔。无常大鬼,不期而到。冥冥游神,未知罪福。七七日内,如痴如聋。或在诸司,辩论业果,审定之后,据业受生。【注】

七日返魂,四十二日混沌游离,重入轮回。

如此,四十九日。


阴阳徒自隔,聚散两难心。







“你装什么死?!”

#注:语出《地藏经》
# @子夜渔樵 这个人!她有图!大家不要放过她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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