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拾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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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忘羡】山有木兮 肆·淇奥

《国风·卫风·淇奥》
瞻彼淇奥,绿竹猗猗。有匪君子,如切如磋,如琢如磨。

“公……公子!请您慢一点!”

侍卫家仆打扮,抱着怀里的各样吃食玩意儿出了一身汗。而他追着的那人却压根没有“慢点”的意思,踱着步子在人群里穿来走去,活像一尾入海的黑鱼,墨染的黑衫掀起一角,转眼又被往来人群挤得不见踪影。

西边有虎狼之秦东出,东边亦有田齐扶摇而上,临淄大集连衽成帷,举袂成幕,摩肩接踵,挥汗如雨。陶朱公范蠡掀起的商潮如今颇具规模,行商坐贾沟通起九州八荒,那人似乎是第一次见识这等繁华景象,忍不住起了少年心性,东游西蹿,好不逍遥。

侍卫转眼不见他,热汗未消,又吓出了一身冷汗。

四年前,越公子婴质于齐,这位名不见经传的世子出身成迷,年仅十岁便懵懵懂懂做了政治的牺牲品,他将在囹圄中度过人生的大好年华,归国无望,忍着八方诋辱,做一个高贵的囚徒。

头两年,平静无事。

他似乎是接受了自己的命运,每日读书练剑,与那几个侍女逗趣。那些侍女大不了他几岁,无力招架这样嘴甜的孩子,况且他又生得玉雪可爱,没几下就被逗得咯咯直笑。偶尔吃穿用度被克扣了,几人还会凑着补贴一些。

也许是几位侍女看护得当,公子婴初到齐国时还是个孩子,转眼便已出落成了少年郎,风流初具。

第三年,他不知怎么入了孟尝君的眼,成了三千门客中年龄颇小的一位。

有了这位大人物的护持,他的日子好过了不少,至少饭食里不会有碜牙的砂石,窝冬的衣物也不再短缺,“自由”的范畴更为广阔。

恰逢临淄大集,他轻飘飘地一提,孟尝君也就轻飘飘地允了,齐国在列国崭露头角,自然要显出大国风范。

侍卫监视这位公子四年,觉得他并没有逃跑的欲望,自然也就盯得宽松……哪曾想这婴公子一出门就不见了踪影!

侍卫在原地兀自惊慌,肩头突然被搭上一只手来。公子婴拍拍他的肩,指着一处地方问:“那是何处?”

侍卫一看他人没跑,顿时松了口气,也没什么心思去看他指了什么地方,抱怨道:“公子啊,你方才跑到哪里去了,害人一通好找。”

“还能去哪儿,我瞧见那里有个卖稀罕玩意儿的铺子,过去瞧了瞧。”公子婴似笑非笑,“怎么,怕我逃了?我逃了,给你们个借口好踏平越国?”

“公子万不可妄言。”侍卫正色道,这才匀出一分神去看他指了何处。

四方院落古拙朴素,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,门口还停着几辆车架,不知名的绿植从墙头伸出枝桠,挑起一边春风。

“那里……那里是稷门。”侍卫愣了愣,“今日是……”

“稷门?稷下学宫那个稷门?”公子婴眼前一亮,抬脚向那里走去,嘴里催促道,“你快些……唉,匀我一些,我得去长个见识,看看列国士子与我们究竟有何不同。”

“公子!”侍卫腾不出手来拦住他,只能口头劝阻,脚步不停,“公子你有所不知,今日稷下学宫是不允许旁人出入的,里头正在举行典礼。”

“哦,是吗?什么典礼?”公子婴站在门前挑眉,“那更得见识了。”

说着一把推开了门。

一片齐刷刷的佩刀出鞘之声,侍卫把嘴里那句“封君大典”咽回肚子里,被这不肯好好听人话的主子气得险些背过去。

里头有人低呵:“何人擅闯稷下学宫!”

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,远处厅堂内那个端正跪着的少年,闻言也不由得回头,看看来者何人。

公子婴也看他。

那少年生得一副好相貌,冰塑雪砌一般,冷漠得有些不近人情。他转过头来,半边侧脸湮没在阴影中,唯有一双浅色眼瞳亮得出奇,清澈无半分杂质,恍若海上明月。

他手中一捧兰芝香草,腰悬长剑,剑身连剑格足有三尺五六,剑鞘沉重地磕在地上,实在是个没什么使用价值的装饰物件。

公子婴尚未来的及答话,那厢有人朗声笑道:“魏婴,你不是去逛临淄大集了吗,怎么有闲心跑到这里。”

好巧不巧,孟尝君恰在此处,魏婴规规矩矩地遥行一礼,道:“看这里热闹,过来瞅瞅。”

周围人三两句已经知晓了这人的身份,凑在一起小声议论,都忘了他那句“这里热闹”是多么不合常理。魏婴顶着周围几道别有深意的目光,将侍卫留在了门外,只身向里走去。

跪在堂中的少年漠然转回了脸,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一般,规规矩矩按照流程受封。

魏婴只识得一个孟尝君,自然是朝他那里去。他心中惊奇,越国虽与齐国不同制,却也晓得这“封君”的稀罕,这少年看起来与自己一般年岁,竟得了这等爵位,想来也是一方英杰志士,将来必为朝堂栋梁。

他心中乱想,没注意脚下,那门槛虽说是有意迈过,却比他想的要高些,一不留神绊了个正着,“哎呀”一声向前摔倒。

周围几声嗤笑,碍着孟尝君的面子不敢笑得太放肆,低咳掩饰了去。哪想最不给面子的就是那位孟尝君,大笑几声,“小子,你可是活回去了,怎么能被门槛绊到!以后莫说是我门客。”

魏婴被腰上的各类饰品硌得难受,压根没听见那句取笑。他呲牙抬头,瞅见了一双白色的靴子。

“竖子无礼。”靴子的主人嗓音是不怎么好听的,虽说淡淡的,却被风霜雨雪浸出了一份沧桑的平静,听者不由得端正姿势。

这人的身份并不难猜,魏婴不傻,虽然全临淄的人都觉得他好欺负。他没抬头,爬起身来先是恭恭敬敬的一礼,“琅琊魏婴,见过祭酒大人。”

蓝启仁哼了一声,想来是对他这番莽撞的见礼无甚好感。

大典的流程已经走完,周围一干贵胄纨绔活动着筋骨,准备问候这位新封的“含光君”。蓝启仁见礼成,眉心一拧,冲孟尝君遥一躬身,多一句招呼没有,手扶礼祭之用的佩剑从堂中转出。

魏婴还是第一次见这等不给面子之人,看贵族们闷闷地将嘴边的赞颂咽下,不由得暗自钦佩这位蓝家祭酒。

端正跪着的少年见蓝启仁离席,便默默提膝站直了身子。原先跪着显不出高矮来,现在他站直了看,魏婴发现他比自己还要高一些,淡色的目光瞥过,如一片皎然月华落下。

魏婴连忙一礼,“琅琊魏婴,见过含光君。”

那人还礼,声音泠泠若清风入松,涤出一片山林凉寒,“临淄,蓝湛。”

“未加冠便封了君,那人什么来头?”

孟尝君的车架只维持着表面的奢华绝伦,实际内里并不舒坦,硌得人浑身上下不对劲。魏婴也不和他客气,甫一上车便急急打探。

孟尝君掀开眼皮看他,半晌又闭了回去,“他你都不识得,小子,你当真四年,唔,快五年了吧,一直本分,未尝探听过外界分毫?”

魏婴嘿嘿一笑,并未承认,也并未否认。

“泽芜君你晓得吧?”

魏婴点了点头,“有所耳闻。”

“是他同父同母的兄弟。”

“蓝家可真是能人辈出啊,”魏婴啧啧道,“出了一个稷下学宫的祭酒不算,君子泽芜,君子含光,光耀门楣啊。”

“不过他们低调得很,封君这等大事,我王本意在太庙举行,牺牲都已备好,谁料那蓝祭酒突然递了书,此事竟不了了之,王室都只派了一个没用的老东西来撑撑场面……”孟尝君自嘲一笑,“正是在下。”

猜忌啊。魏婴默不作声。

为王者,怎会放任一家独大,蓝启仁任稷下学宫祭酒,明的暗的总会与诸子百家有些交情,本就召人忌惮,齐王赐了一个君爵不算,竟又降下第二个……看来是不准备留情了。

蓝家纵然煊赫,也毕竟不可能强过王室,参天的建木,也还不是一道雷就劈了个干净?

难怪蓝启仁脸色那么不好,就连封君的那位,脸色也怪不好看的。

“可怜这位含光君了,不知还有几天安稳日子过。”魏婴叹道,转而想到那位冷冷的目光,心思又活络起来,“孟尝君,婴可否在您这儿得个许,没事去稷下学宫转转?”

“稷下学宫尚学,自由,你若想去,去便是了,只要不出临淄,随你。”孟尝君皱了皱眉,“你最好离蓝家人远一些,省得受牵连,你当自己是在琅琊吗,还乱来!”

“在琅琊我也不能乱来啊,一个大街上捡来的‘世子’,能得国人几分薄面?”魏婴低低的笑。

孟尝君警告他,“这些话,你当着我的面说说也就罢了,你不随姒姓,朝堂上本就议论纷纷,若是走了什么风声,越国和你,甚至包括我……”

“这些道理,婴还是懂的。”眼瞅着质子馆已到,魏婴懒懒地打断年长者的絮叨,面上却没有一丝不耐,“多谢孟尝君解围,他日必登门拜访。”

一入质子馆,那被他打发了的侍卫便急急迎上来,“公子!他们可有为难你!”

“那可是讲学的地方,你想什么呢。”魏婴自顾自向卧房走去,“我去换件衣服,你别跟着了。”

侍卫在原地转了几个圈,看他走远,一肚子警告也只好无奈的咽回去。

魏婴穿过屏风与栽花的走廊,将卧房的门紧紧关上。仿佛是一瞬被抽了骨头,他端端正正的仪态顷刻变了味道,那股矜持的世子风范散得一干二净。

他将那些令旁人眼红不已的玉珏配饰扯下,毫不怜惜地丢在一边,叮咣响作一团。他边走边脱去了身上层层叠叠的衣裳,赭色的外壳蜿蜒成一条路径,路的尽头,露出一个只着中衣的单薄少年来。

原来他也没有特别对得起一干人等的精心看护,薄肉没有跟着身骨一同拉长,显出些许仓促的成熟。

他滚到榻上,长出了一口气。

他和姒无疆长得分明一点也不像,那个家佬想来是包藏祸心,巴不得质子交接出什么岔子,好让齐国踏平越国。他小心再小心,四年未曾有过一点儿纰漏,如今五年期限将满。

那一碗饭的恩情,该还清了吧。

蓝湛听到墙头悉悉索索的响,心中一凌,长剑所指却是迎上了月光下的一张笑脸。那人剑风临面却一点也不紧张,见他微微错愕,更是开怀道:“蓝湛,好久不见!”

“今日才见过,”蓝湛收剑,淡声道:“魏婴,深夜造访稷下学宫,所为何事。”

“瞧你这话,”魏婴笑着从墙上扔下一个包裹,蓝湛下意识地接过,却见墙上那人纵身跃下,稳稳地落到地上,“不请自来便是有所图谋,含光君,这可有些偏颇啊。”

蓝湛见他换了一袭黑衣,夜行方便,顿时有了一个不那么美好的猜测,声音紧绷道:“你是逃出来的?”

魏婴从他手里接过包裹,笑笑吟吟道,“怎敢啊,我打过招呼了,来这儿住两天而已。”

蓝湛不明白他要耍什么花样,魏婴问他:“稷下学宫可还有空余的房间?”

原本是有的,只是这几日临淄大集,别国的一些士子也涌向这里,客房顿时紧张,再加上封君典礼后有一些贵胄留宿,想来是,没有空房了。

魏婴见他迟疑,顿时明白过来,往一边的石桌上一坐,“没事没事,不打紧,我在院里凑活一夜也是可以的。”说着就一副要躺下就地安寝的模样,蓝湛忍无可忍,“你下来!”

夜深总易出妖祟,未必是鬼怪之流,想要越世子性命,从而挑起两国争端的人却是不少。蓝湛当然不会让他独自一人回去,默了片刻,一瞪他,转身道:“你随我来。”

魏婴提起包裹欣然跟上。

“静室?”魏婴盯着那两字,评论道:“名字不错。”

蓝湛推开门,率先进去,点了一盏灯。魏婴借着影影绰绰的光亮迈过门槛,这回小心,总算没有再被绊到。

屋里陈设简单,一张书案,整齐摞着几卷竹简,墙角的香炉缓缓冒着淡雅的香气,魏婴四下扫了几眼,“居然还有琴。”

他走过去,有些好奇的勾弦,“铮”的一声清响。

蓝湛抱着一床被褥转过屏风,面无表情道:“不要乱动。”

魏婴正准备和他认错,就被他吓了一跳,“你什么时候把衣服脱了?”

蓝湛看他,淡色的眸子显不出七情六欲,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,“这,这是你的卧房?”

蓝湛点头,对他说:“你去榻上,我睡地上就好。”

“怎么能让含光君睡地上呢。”魏婴挑眉,“你睡榻上,我不讲究,能睡就行了。”

蓝湛站着不动,淡淡地瞥了他一眼,似乎有些诧异,这些世族子弟怎么会舍得委屈了自己。

魏婴看谁也说服不了谁,似乎是妥协了,提起自个儿的小包裹慢慢朝屏风后绕去。蓝湛松了一口气,正准备收拾就寝,颈间突然一麻,整个人顿时动弹不得。

屋里统共两个人,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干的了。魏婴趁他不能动作,干脆利落地将他拖到榻上。

蓝湛发现自己手脚虽不能动,却可以说话,怒道:“魏婴!”

“诶,安静,安静。”魏婴伸手将他的嘴捂住,小声道:“深更半夜,你这么大喊大叫,吵到别人怎么办。”

蓝湛拿眼睛瞪他,他装作看不见的样子,绕到屏风外吹熄了灯,回过头摸黑三下五除二脱了衣服,只穿一身中衣爬到榻上,钻到另一个被子里。

他解释道:“咱们一个让一个,得让到什么时候,干脆一点,都是男人,没什么好顾忌的,都睡榻上也不能怎么样你说是不是。”

蓝湛气得说不出话来,将头扭到一边。魏无羡小心拉了拉他袖子,“那个,你听我说,你别生气,你发誓不扭头就走,我就帮你解开怎么样?”

蓝湛冷冷道:“寝不语。”

魏婴权当他默认了,扬手去了他颈边的小针。蓝湛觉得一阵酸软无力,长出了一口气,也不知说什么好。

临淄的月亮亮得出奇,蓝湛回过头,魏婴闭着眼睛,一只手还拉着他的袖子。这人不说话的时候显得很乖巧,眉眼还没有完全长开,却依稀有了俊朗的影子。

只是脱掉了衣裳,中衣裹着的竟是这么一具单薄的少年身体,布衾几乎看不出起伏来。想到一些关于质子的传言,蓝湛的目光终于染上些许温度,心口最柔软的一块儿缓缓凹陷下去。

“我刚才没有骗你。”

魏婴冷不丁开口,蓝湛顿时有些心虚的闭上眼睛,半晌才睁开,发现那人并没有睁眼,只是自言自语一般道:“我和姒无疆没有丁点关系,是被他们捡去,冒充世子的。我根本没有什么王室血统,只是一个差点饿死的奴隶罢了。”

“我哪有讲究呢。”魏婴轻笑一声。

蓝湛突然触碰到这样致命的秘辛,整个人都愣住了,“你……”

“寝不语。”魏婴堵回了他之后的话。

蓝湛有些复杂地盯着他。魏婴从头至尾没有睁眼,仿佛梦中呓语一般剖出这样一段不可为外人道的往事。

蓝湛很想摇醒他,问个清楚,这些是真还是假,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,你还有没有对其他人说过。

还有,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情败露,会又怎样的后果。

还能怎样呢,无非就是齐王大怒,铁骑踏平越国,血洗越国王室,而这个魏婴,自然也难逃一死。

蓝湛心中一悸。

你会死吗?

身处乱世,谁的生死不是陌上飞蓬,沉沉浮浮都在瞬息之间。

魏婴就这么在稷下学宫扎了根。

蓝启仁被他气了几次,索性让蓝湛看着他,少在外面乱跑,少招他烦。魏婴乐得如此,每天跟在蓝湛身后东跑西跑。

这位含光君实在清闲得很,将旧的书简新刻备份,大概就是全部工作。

他似乎并不喜欢那些士子的辩文论道,一般不露面,魏婴去听了几次,也觉得无趣,便不再去凑那个热闹。

如此,又是五年。

当年姒无疆亲口许诺,五年期满,他魏婴便是自由之身,往后是逃还是继续留着,会给越国带来怎样的灾难,都与他无关。

魏婴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继续留在这里,也许是列国九州他无所依凭,不知何去何从,也许是不愁吃穿用度的日子泡软了他的骨头,也许是……在这里,他已经有了割舍不下的东西。

十年时光就这样流逝匆匆,他想,等蓝湛加冠了,自己就走。

蓝湛手中刻着一份《阴符经》,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鸟叫声。

他本无心理会,却听窗外的鸟叫越来越离奇,雎鸠,黄鸟,燕,雉,流离……这样看来,除非是全临淄的鸟都集在了他窗外,不然叫不出这么齐全的动静。

听到鸨的叫声,蓝湛终于忍不住搁下刻刀,过去开了窗子。窗外的少年一袭黑袍盘腿坐在地上,见他终于开窗,奉上一个笑脸:“诶,蓝湛。”

蓝湛的脸色却不太好看,“你不是去饮酒作乐了吗。”

“聂家那个二少爷,哪有含光君你有意思。”魏婴拍了拍衣摆,将草屑拍去,趴在窗框上冲蓝湛笑道。

蓝湛正欲关窗,魏婴慌忙一撑手臂翻了进来,“蓝湛你等……诶!”

蓝湛慌忙接住他。魏婴只是扭了脚,有些痛,就听蓝湛沉声道:“为何莽撞。”

“还不是……”魏婴嘟囔两声,又不敢说了。蓝湛一撩衣摆蹲下去,见他脚踝并没有红肿,松了一口气。

魏婴靠在墙上,懒懒道:“不碍事,只是扭到了,过会儿就好。”

蓝湛一言不发地站起来,坐到案前,继续手头的工作。
魏婴见他又不说话了,心中发苦。磨磨蹭蹭拿过另一把刻刀,取了一支蓝湛写好的竹条,帮他分担工作。没刻两个字,突然“咦”了一声:“‘八卦甲子,神机鬼藏’……这是《阴符经》。”

蓝湛抬眼看他。

魏婴晓得他要问什么,却偏偏装作不知道,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刻手中的竹条,突然整个人一顿。

无意中,竟然选了这支曲子。

魏婴觉得有些发烧,手心,脖颈,耳根,都泛起了超乎寻常的热度。他咬紧了下唇,规规矩矩地刻简,心思却没有分给刀尖半分,他感觉全临淄的鸟都装在了他心里,一刻不停扑腾个没完。

那词是什么样的来着?他漫无目的地乱想,山有木兮什么……心悦什么君不知什么的……

心里“咯噔”一声。

心悦君兮君不知。

正在这时,一只手越过桌案,搭在了他额头上。那只手微微发凉,那人的嗓音也泠泠若寒泉空明,“魏婴,你好像有些……”

紧绷着的弦“嘣”地断了个干脆利落。他手中的刀一个走岔,切进了手指,疼得他“嘶”了一声,“疼……”

蓝湛一愣,这才看见他割破了手指,匆忙站起来道,“我去拿药!”

魏婴本不想用蓝家的膏药,上药比受伤还疼,然而来不及阻止,蓝忘机已经拿了东西重新回到案前,小心地揉了揉他的手腕,“放松。”

蓝湛靠得太近了。魏婴用另一只手捂住脸,干咳几声,努力呼吸让自己不那么紧绷。

分明每天晚上耍无赖钻他被窝的时候,也没怎么紧张过。蓝湛身上有股好闻的檀香味,让人心安神定,现在这味道近在咫尺,随着呼吸沁入肺腑,反而烧起了一把惊天的火。

魏婴觉得自己快熟了。

指尖突然一凉,紧接着便是刺痛,魏婴嘶嘶抽了几口凉气,眼泪都要下来了。

“疼吗?”蓝湛轻轻在他伤口上吹了口气。

“疼啊,当然疼。”凉凉的气流裹住指尖,魏婴整个后背都僵硬了。

蓝湛下意识地抬头看他,眸子里淡淡的心疼还没有散去,就迎上了魏婴带着些许水光的注视。

那注视专注而认真,两簇火苗燃烧在瞳孔深处,所有热烈都被水雾打散,晕开层层柔软的光。

两个人具是一愣。

蓝湛觉得心口有什么发疯似的苏醒,哑声道:“你……”

魏婴猛地站起来,支吾道:“我,我想起来很久没回质子馆了,也很久没去孟尝君那里,我……告辞!”

说完便匆匆冲出门去,末了又想起什么似的折回,犹豫半晌,“我,晚上回来,稷下学宫有门禁,你能不能在石桌那儿等我。”

蓝湛点头。

这次,魏婴没能信守诺言,第二天,那个消息便传遍了全临淄。

蓝湛在石凳上枯坐一夜,手边一坛早已凉透的酒,他站起身来的时候浑身僵硬,关节发出“咔吧”几声。

周围士子小声讨论。

越国,国灭。

蓝忘机站在回忆洪流的尽头茫然四顾,浮光掠影般翩然而过的记忆将那些他所遗忘的人与物拼接聚合,原来在这样早的时候,他们便是相识。

那个摔到他身边的少年,那个在月光下冲他笑的少年,那个想尽办法溜进他卧房的少年,那个切到手指都会喊痛的少年……

最终化为一个魏无羡。

蓝忘机猛地睁开眼睛。

#放假了,整个人都很疲懒,评论数量决定更新速度【敲碗】你们可怜可怜我吧
#嗯你们可以去我微博上看看 @林若安 宝贝儿的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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