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拾肆

【忘羡】幸存者

·全国二，我来了【复建ing……所以补药太期待】

“这种袭击方式，存活率差不多是零！”猛烈地拍桌后，桌角的一个搪瓷水杯摔了下来，不仅热水洒了一地，连杯盖都飞了出去，直直打到他的小腿上。拍桌的人抓起那份报告扔到他身上，暴跳如雷：“谁给你的这个胆子，啊？要不要我叫温情来先给你治治脑子！”

他没躲，一反常态地站得笔直。他听见自己用一种过分冷静的声音说：“但成功率是百分之百。”

那人尖锐地“哈”了一声：“是，所以我们赢定了，伤亡率只是个数字，1:20真的太划算了，稳赚！但是只要有一颗子弹落到你身上，死亡率就是百分之百你懂不懂！”

他轻轻笑了一下：“哪有那么准。”

魏无羡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成了灼热的岩浆，全身的神经都在抽搐，硝火仿佛在鼻尖燃烧，缺氧令他的全身剧烈抽痛起来。

但是一睁开眼睛，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部，他就知道一宿的噩梦已经过去了。

魏无羡揉着额角坐起来，干净透明的阳光落在室内，灰尘纷纷起舞。他微微一动腿，恰好碰到了床边的一个扳手，咣当一声响惊动了屋外的人，那人笑道：“醒了吗？”

魏无羡拽过衬衫披上，也不系扣子，带着机油味走出去，蹲在门槛上打招呼：“大叔，又和花聊天呢？”

院里种满了天堂鸟，这种花支棱八叉的，很有些桀骜的风骨，远没有它的名字半分优美。花丛里有个椭球状的人影忙忙碌碌，闻声笑着直起身子，从花丛里露出他宽过廊柱的腰来，笑道：“和美丽的事物打交道本身就是享受啊。”

年过半百的大叔头发已经白了一多半，在满园繁花中显得十分突兀，魏无羡撑着下巴道：“昨天又送来四辆车，型号比较老了，能在日落前改装完吗？”

大叔自信地拍着胸脯：“相信大叔的手艺！”

魏无羡笑了笑，站起身，知道厨房留着他的早饭。他嚼着粗麦面包，无意间瞥到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：面部轮廓很深，侧看有锋锐感，发色很浅，瞳孔却是纯黑的，是一张典型的混血脸。这副爹生妈给的容貌令他游走边境时占尽了便宜，也亏得是这张脸，才没让他被人就地埋了。

他偷袭敌方军火库的丰功伟绩大概已经在东边广为流传了，但是故事里的英雄并没有死，而是被爆炸的余波震晕了过去，侥幸被西边的士兵当做是牺牲的战友，送上了运送尸体的火车。

这次爆炸非同小可，方圆十公里都有强烈震感，能剩下一条胳膊四舍五入便是全尸，于是谁也没有发现尸堆里多了个穿着己方军装的卧底。魏无羡在摇晃的火车上醒来，趁着中途停靠，从窗户翻出去逃到了树林里。饥寒交迫中又被大叔捡到，看还有一口气在，便带回了家。

这年头，日子过不下去的人多了去了，路上捡着个半死不活的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。醒来之后，魏无羡才知道战争已经结束了，一场爆炸炸毁了西部所有翻盘的底气，江河日下的最终结局只能是无力回天。大叔的工作很简单，战时将拖拉机改装成军用车，战后将军用车改装成拖拉机，魏无羡给他打下手当作报答。

魏无羡吃完了面包，仓库里响起了引擎声，他随手将扣子系上，跟进了仓库。大叔从车底钻出来，骂道：“这帮小兔崽子，排气管都快被泥糊结实了，也不知道通一下。”

魏无羡漫不经心地拿起卸下来扔在一边的排气管，捣碎泥块后将碎屑磕出来，他道：“前两天下了暴雨，路上淤泥太多，撤退的时候人人自顾不暇，谁还管车。”

是的，暴雨，那么愤怒而炽烈地拉开终场的序幕。他没有想过，蓝忘机居然会在这么危急的时候赶到前线，也没有想到，他是来吵架的。

那天雨声很吵，空旷的仓库里满是轰鸣，面对面的两个人要用力地吼，才能勉强交流。魏无羡并不知道自己那些话蓝忘机听见了多少，反正蓝忘机说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听到，仓库里烟尘纷飞又闷热得令人几近窒息，魏无羡觉得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，雨声像无形的锁链勒住了他的呼吸，汗水流进眼里，酸涩地疼。

也许是火过了头，心里一直压抑着的那只野兽忽然就冲破囚笼，令他一时冲动，将蓝忘机狠狠抵到墙上，孤注一掷地吻了上去。

于是雨夜寂静，只有时间在塌陷。雨珠找到了新的落脚点，重重砸在心尖的软肉上，是一触即发的溃不成军。

蓝忘机很快从过激中回过神来，一把将他推开。

魏无羡后退两步，抹了一把唇上不知是谁的血，忽然就明白自己行为有多恶劣了。他自嘲地笑了笑，道过歉，逃也似的离开了。

——将一个“归来”的诺言咽回了肚子里，连带着他十多年来活色生香的暗恋一起，无疾而终。

魏无羡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铁丝，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，动手将排气管安了上去。他翻身进入车厢，不小心踢歪了座椅，露出了座椅下一个小小的箱子。

魏无羡奇道：“叔，车上的东西没清理干净？”

大叔的声音从车底传来：“重要的丢不掉，丢掉的肯定是不重要的，送到我这儿就是无主物，你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没？”

魏无羡应了一声，跳下车，磕了磕靴子上的泥。溜门撬锁他是熟练工，没两分钟就打开了箱子，可惜里面只是些泡了水的杂志，可见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，丢了就丢了。

魏无羡拿出一本随便翻了翻，从糊开的字迹中勉强认出是一本东边的杂志，名气不大，却胜在叙事客观公正。如果没记错的话……

他心里轻轻一痒，将杂志小心地拿出来，一本本摊开晾晒在仓库外的空地上。

如果没记错的话，蓝忘机就职于这家杂志社。

怀着某种隐秘的心思，他心不在焉地完成了下午的工作，大叔成功改装了四台拖拉机，报酬颇丰，他叫魏无羡去喝一杯庆祝，魏无羡婉言谢绝了他的好意。

不知名的鸟儿趁着夜色啼叫，圆月在凄迷萤火中攀上了树梢，魏无羡坐在花园边的台阶上，屈着一条腿，烟蒂在脚下落成了一小堆。魏无羡不是很能理解天堂鸟的美感，但是大叔说，天堂鸟能将凡尘人们的思念送至天堂。

大叔无妻无子，听说前妻已经是亡妻了。只是他不提，魏无羡作为一个外人，也不方便问。

魏无羡叹了口气，蹲下来收拾一地狼藉，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小院的另一角，月光下，十余本杂志静静地躺着。

他纠结片刻，终于还是忍不住挪过去，收起了带着阳光味的书册。

蓝忘机怎么想的，他不知道。

但是抱着那一沓好似还有余温的杂志，他发现自己快想死这个人了。不管蓝忘机是厌恶也好，逃避也罢，喜欢一个人是自己的事情，不能说不求回报，只是与其他无关。

十三本杂志，都是近半年的，魏无羡翻了七八册，才终于找到一篇蓝忘机的文章。

他捧着皱皱巴巴千层饼一样的杂志，忽然有点近乡情怯，目光在题目上打了好几圈的转，实际也没认出题目是什么。

没想到蓝忘机第一句就坦白了自己有心上人，魏无羡觉得有点心绞痛。

蓝忘机用一种很平静的语调描述了他们一起学习的经历，其中的冲突、不快与美好；后来不可收拾的想念，以及临别时的决绝。魏无羡越看越觉得熟悉，插在墨水瓶里的纸花，夹在书本里的树叶，塞进书包的兔子……还有暴雨中的吻。

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。

全文无一处描述作者自己的感受，但是所有冷静克制的笔墨，都替他叙写了那些迂回难言的情感。像是在与他人交流时停下手里的动作那样，虽然无言，却让人知道自己是被重视的。

虽然无言，却一眼千年。

魏无羡小心翼翼地将这一页纸撕了下来，放进贴身的口袋藏好，一时笑也不是，哭也不是。他突然想起这篇文章的标题：鹤望兰。旁边的配图，可不是和院里的天堂鸟一模一样吗？

他对花草没什么研究，鹤望兰却是知道的，这名字缱绻得过分，在他哗啦啦翻书时入了眼。身边坐着活体百科，他也懒得去查，随口就问蓝忘机：“蓝湛，你说这花有什么好看的，支棱八叉的。”

蓝忘机道：“是有寓意的。”

魏无羡追问道：“是什么？”

“无论何时，无论何地，永远不要忘记你爱的人在等你。”

这句话与当时的阳光一同裁剪下来深埋心底，实在是炽热得过分。

第二天，魏无羡与大叔辞行。大叔并不意外，用宿醉的嗓音道：“去吧，反正你是东边的人，迟早得回去。”

魏无羡没有说话，大叔嘿嘿一笑，道：“大叔活了这么久，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？快滚，没事干了可以回来帮我打个下手。”

魏无羡归心似箭地滚了。

他带着一只木雕天堂鸟，一件换洗的旧衣裳，穿越边境线，回到了他离开的地方。

当夜的突袭，除了他，谁也没有回来，他是万中无一的幸存者，被血凯旋。

将百合花一束束放到没有尸骨的坟墓旁，魏无羡轻轻叹了口气，娇弱的花朵此刻过于沉重了，他放下最后一束，抬头看到远处有一道身影。

那人静静站着，不说什么话，后背绷地笔直，不像来哀悼的，却像来聊天的。

魏无羡慌忙将木雕背到身后去，一口气转了几个来回，终于叫他：

“蓝湛。”

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
是你把我从死神手中拯救出来
我是怎样死里逃生的
只有你和我两人明白
只因为同别人不一样
你善于苦苦等待
——《等着我吧》

#端午节快乐，抱歉，写不完了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