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拾肆

键盘上面撒把米,鸡都写得比我好。
微博:秦拾肆

【忘羡|不息·先秦】遇鬼见神

大家好,丢人如我【……】


不息:

 


“伏唯天帝兮觋涉拜祭……”


兽骨击在鼓面上发出雷鸣似的轰响,“隆隆”两声,木台下黑压压的黔首深伏下去,干皴的额头紧贴着地面,一呼一吸激起尘土低飞。陶盆里跳跃着如绸的赤红火苗,木剑从火中飞快略过,带着略略的温热随持剑人的动作划破空气。


那人一身红袍,累赘挂着许多珠玉铃铛,稍一晃动便叮当作响。他口中念着祝辞,除了第一句洪亮些,其余具是低喃,教人听不清到底说了什么。突然他大吼一声,手中木剑猛地刺出,剑尖一株碧绿的无叶蓍草忽然毫无征兆地断下一截落上红绸,随后是第二截,第三截……转眼最后一段短短的蓍草也从剑尖坠落,他挥手将木剑丢入火盆,神情凝肃地上前查看。


所有人都紧张地沉默着,半晌,只听他恸哭出声:“天意啊——”


于是人们跪伏着,开始成群哭泣。


  


仲春时节,顶好的天气。


魏无羡随手折了一段树枝,在手中转了几个来回,叶苞沐着春风飞速展开,花只开了一瞬便迅速凋落,他手中的春夏秋如沙般流泻,几息间,小枝上便缀了串串晶莹的红果。他将树枝伸进溪中浸了浸,拎起就着微凉的水珠咬下一颗,满口清香甘甜的汁水。


深红的果汁溢出唇角,他随意用手背擦了擦,蹲身用溪水涤净,下一刻湿漉漉的手又拂开了落下的一缕额发。


溪中的红鲤摆尾看了他一眼,忽然击水向上游蹿去,魏无羡索性赤脚踏进溪水中,沿着溪水溯流而上。悬泉飞漱,溅起的水花如琉璃珠子一般玲珑晶莹,长而细瘦的兰草垂进溪中,引得小个儿的鱼虾竞相前来啄食,却又在黑衣裹身、长发及踝的山鬼行来时哄然散开。


魏无羡吃着果,抱怨道:“至于吗,这么怕我,一个个还不够我塞牙缝的呢。”


前方引路的红鲤原地转了一圈,忽然扭身用尾巴甩了他一脸水,颇有些得意的继续向前游去。魏无羡抹了抹脸上的水,果也不吃了,将树枝一丢,两步抢上:“别以为蓝湛在我就不敢打你——”


红鲤丝毫不理会他的威胁,红色的闪电般转眼便蹿出去好一段距离。黑衣的山鬼在溪水中奔走,每踏一步都激起石裂玉碎般的清脆水响,似琉璃般清澈透明的溪水割开片片仲春的阳光,还未落上溪底的砂石便被急促的水流冲向下游。


嘻嘻哈哈追了一路,惊飞了大片枝头休憩着的鸟,某刻密林中忽然悠悠传出一阵琴声,魏无羡蓦地停下脚步,静静听琴,甚至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。山林飒飒,琴声泠泠,他一改方才的快步疾走,轻轻地趟着溪水上行,仿佛怕惊扰了什么,转过一个溪弯,眼前便是一片粼粼大湖,湖边白石上,群鸟下落翙翙敛翅。


云中君白袍广袖,正坐抚琴,颙颙昂昂,如圭如璋。


魏无羡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,抚琴人立刻发现了他,抬手止弦。魏无羡见状笑了笑,背手施施然趟水向他走去,栖鸟见了他,立刻呼啦啦张开翅膀争相飞走,没一会儿就清出了好大一片空地。他赤着脚在白石上几下轻巧跳跃,在蓝忘机面前留下一串湿淋淋的脚印,好不容易站定,腰却先弯了下去,凑到蓝忘机面前道:“好久不见啊,蓝湛。”


蓝忘机的目光沿着湖水脚印,从湖岸的碎石子看到山鬼苍白的脚踝和泛粉的趾尖,又轻轻滑开,低声道:“此处有异,我来看看。”


“辛苦云君了——”魏无羡见他收了琴,便在他身边坐下,两只脚垂进湖水中随意拨弄湖光,道:“来也来了,我一会儿陪你一起去看,今天想吃点什么?”


他忽然纵身跳进湖水中,再冒头时双手各捉了一尾拼命挣扎的鲂鳢,道:“你有酒吗?”


方才那只引路的红鲤慢悠悠地游了过来,在他面前转了几圈,魏无羡从它眼中看出了一丝清晰可见的鄙夷,于是两手一松,鲂鳢落水逃命。他猛地向前一扑,将那只漂亮的红鲤死死锁进怀里,狞笑道:“岂食其鱼,必河之鲤,我看你就不错。”


红鲤疯狂扭动挣扎,觉得这山鬼可能真的说到做到,把它给烤了。蓝忘机在一旁终于开口道:“别玩了。”


魏无羡闻言立刻松手,红鲤甫一落水眨眼便没了踪影,可比方才那两只快多了。魏无羡这下浑身都湿透了,随意将贴在额前的发别到耳后,分水到蓝忘机面前,趴在白石上嘻嘻笑道:“那你说吃什么,这座山都是我的,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走的,你尽管开口。”


蓝忘机摇了摇头,递给他一只手,魏无羡拉着他的手跳上白石,立刻觉得有暖烘烘的风将他整个儿包围了,惬意又舒适。修长的五指插进发间,迎着风随意抓了抓,好让发丝干得快些,魏无羡脚趾轻轻抠住石缝,道:“你说此处有异,挺严重的吧,不然也不会劳烦云君亲自来解决。”


蓝忘机顿了顿,低声道:“山下邑县多发失魂之症,恐有鬼怪作祟。”


整座山头资历最老的山鬼眉峰轩起,抖了抖衣领道:“我向东皇太一发誓,我最近绝对没有作乱,而且……这方圆百里只有我一只鬼,我没感受到其他鬼的气息。”


蓝忘机点了点头,道:“我知。所以才更要谨慎行事。”


两人并肩步下白石,魏无羡赤足踏上柔软的草毡,草丛中立刻跳出一只白绒绒的兔子,扒着他光裸的脚踝爬到膝盖处,长耳朵一弹一弹的。魏无羡附身将它抱起,顺毛摸了几把,道:“我下山一趟,你们把林子看好了,我很快就回来。”


兔子被他摸得很舒服,红宝石般的眼睛微微眯起,在魏无羡怀里拱了几拱,找到了最惬意的姿势便想不动了。魏无羡唇角弯了弯,嘟囔道:“撒娇没用。”然后不由分说将兔子一把塞进蓝忘机怀里,道:“蓝湛你帮我抱一会儿。”


蓝忘机被他塞了个猝不及防,接是接过了,但手臂都不知道弯成什么弧度好,登时僵在了原地。他虽然未表出什么恶意,但霜威犹存,兔子有些畏惧地抽了抽鼻,后腿一蹬重新跳回魏无羡肩头,缩成了毛绒绒白乎乎的一大团。


这白兔方才在蓝忘机怀里走了一遭,跃回来时身上便沾了他身上经久不散的清幽檀香,魏无羡将它从肩上摘下来,抱在怀里揉了揉这个香味雅致的小宝贝儿,调笑道:“云君如此俊俏的人儿,你怎么这么怕他啊?”


兔子转了个身,一头扎进臂弯里,只留了个屁股对着他。魏无羡单手抱兔,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在它的肥臀上拍了一下,笑骂道:“胆子也太小了,躲什么躲,我吃你云君都不可能吃你,是吧蓝湛?”


蓝忘机觉得这个问题自己回答“是”或“不是”好像都不太对,于是闭口不言。


又走了一段,魏无羡将兔子丢回草丛里,招来一只黄鸟低声交代了几句,说完后抬手让它飞走,转而对蓝忘机道:“失魂的事情我不大清楚,我不怎么下山,倒是前几日山下有一名女子患鬼交之疾,巫医用狗屎浴过也不见好转,便上山给我贡了些果饼,听说没几日就好了。”


蓝忘机淡淡地扫了他一眼,魏无羡指天指地发誓:“这事儿也和我没关系!我那天在林子里瞎逛,撞见了好几个红衣散发的觋巫,带着狗!还吓了我一跳呢。”


巫山不是一座小山,山下的也不是什么小县,魏无羡拉着蓝忘机,两人各换了一身中规中矩的衣服,又造了两份照身帖,才租了辆车入了城门。蓝忘机仍是如雪覆似月照的一袭白衣,佩玉玲珑,清俊的容貌令人见之难忘,魏无羡自己换了一套赭色赵服,袖口收窄干净利落,领口滚了一圈金边,分外华贵却又不僭越。


“蓝公子,”魏无羡嚼着车里备着的肉干,笑容带着些许促狭的不怀好意:“接下来的话劳烦云君记着,你是楚人,郢都蓝氏的二公子,亦是一名游巫,一路游山玩水至此,而我这次的身份,是你的……幸臣。”


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,出口几乎带着湿润的水汽。蓝忘机隐在袖下的手掌微微紧绷,手指蜷曲,却也只是轻轻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

魏无羡顿时觉得老大没意思,甚至怀疑蓝忘机根本就不知道“幸臣”二字意味着什么,他凑过去,有意似无意道:“那你和我得暧昧一点,亲热点,如果不幸需要租房住……也最好租一间房。”


蓝忘机照单全收,下车后,果然只要了一间房。店里的其他人听见两个大男人居然只要了一间房,具是面露古怪,而魏无羡没脸没皮惯了,非但没有丁点羞耻,还上前贴在了蓝忘机身侧,抬手挽住了他的胳膊,羞怯似的躲着周围满是探寻意味的目光,倒真真像哪家贵族庭院中养着的男幸。


他嗅着蓝忘机身上淡淡的檀香味,陶醉在自己卓绝的演技中,没注意到他挽着的云君表面冷静平淡,实际早已悄悄地同手同脚了。


房间里的布垫早不知洗了几水,分明是再便宜不过的料子,躺着竟也觉得柔软。魏无羡懒洋洋地倚着凭几,看了看坐席那头规矩正坐的云君,心头竟少见地生出些赧然,便稍微坐正了些。蓝忘机伸手斟了两杯水,魏无羡本不对店家的便宜白水抱什么希望,却不想茶香清雅,顷刻漫遍了整间客房。


魏无羡一个轱辘翻身爬起,恰好看到蓝忘机将一个小巧精致的布囊收进袖子里。他不客气地自己拿了一杯,道:“蓝湛你也太讲究了吧,出门在外还带着茶?”


蓝忘机低声道:“是千针银毫。”


魏无羡“唔”了一声,随口道“九州天下也就能在云君你这里讨口茶汤喝”,再未多想,让蓝忘机生生咽下了那句“你喜欢我便带着”。


他二人入屋前便脱了鞋袜,魏无羡喝了茶,膝行几步到蓝忘机身边,用脚趾轻轻点了点他的膝盖,道:“蓝湛,我们现在已经入了城了,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没有?”


“坐好。”蓝忘机压着他的脚踝,将这只作怪的脚摁下去,顿了顿,道:“我先前想过,若城中出现异状,应有巫祝告天才对,只是我们一路入城,并未见到有何做法痕迹。”


“要么,他们是在城外私设祭台,但这不合礼法;要么,就是根本无人祭神,云君,他们看不起你啊。”魏无羡笑归笑,话却是认真的:“蓝湛,我替你出去打探打探?”


蓝忘机早有此意,道:“我与你同去。”


出了客寓,面前便是坦坦官道,足供四车齐驱,石板道扫洒干净,只见车马辚辚,而不见一处污泻。两人沿着官道一路前行,不多时,便到了城中百姓的住处,却见一只黄鸟自碧空中飞下,直直落上魏无羡肩头,婉转啼叫。


魏无羡应了几应,黄鸟在他肩头跳跃着转了个身,冲蓝忘机轻叫,振翅向前飞去。魏无羡一捉蓝忘机手腕,道:“走这边!”强行拉着他跟在黄鸟后拐进了小道。


黄鸟飞在前方引路,时不时转圈徘徊,等待身后步行着的二人,最终落在一户人家院内的槐树上,高声啼鸣。


两人走进,只听门内传来一名女子喃喃的念叨:“天神下干疾,神女依序听神吾,某狐叉非其处所,巳;不巳,斧斩若!天神下干疾……”


两人对视一眼,魏无羡上前,轻轻扣了扣门。


女声顿止,过了片刻,木门“吱呀”打开一道缝隙,一名老妪透过门缝,道:“你们是何人?”


魏无羡笑道:“不是何人,郢都游巫罢了。老人家,我家公子偏爱的那只黄鸟飞进您家院子里了,还请您行个方便。”说完,一块沉甸甸的金饼便从门缝塞进,入了老妪的掌心。


仿佛是为了配合魏无羡的谎话,那只黄鸟在枝头跳个不停,啼叫一声比一声响亮。老妪上下打量他几个来回,看他衣着也算矜贵,出手更是阔绰,不疑有他,轻阖了门走进内室。门内传来一阵低声,似乎在窃窃讨论,魏无羡凑到蓝忘机耳边小声道:“她们会来开门的。”


过会儿,一阵脚步声渐近,开门的却不是先前那名老妪,而是一名脸色苍白的青衣女子。她开门后行了礼,请二人入内,隐在袖下的手攥成了拳,用力到微微发抖。


魏无羡看她咬着唇,似乎内心颇有些挣扎,便也不急,只是慢悠悠踱到树下,口中转出几声哨子。黄鸟得了唤,当即俯冲而下,优雅地在空中盘旋了一圈,乖巧落上魏无羡肩头。


召回了鸟,他也不多说什么,只是走回蓝忘机身边道:“公子,好了,我们走吧。”复又转身向青衣女子行了一礼,道:“叨扰了,告辞。”


女子的嘴唇动了动,匆匆还礼。


两人对视一眼,并肩向外走去。就在魏无羡指尖已经触到门的最后时刻,那女子终于忍不住叫住他们:“请留步!”


魏无羡悄悄对着蓝忘机扬起一个得意的笑,面对那女子时却是微讶道:“姑娘还有什么事吗?”


“我……我看得出您二位绝不是普通游巫,能在郢都立足,必然世家煊赫,观您二位身量气度又绝非凡人,我,我知若有求于您二位应算僭越,但我真的……别无他法。”女子咬着唇,一席话仿佛用尽了毕生力气,长出一口气,忽然跪伏道:“无论如何,还请二位,救救我弟弟!”


魏无羡忙将她拉起,道:“姑娘这是何必,我家公子还未拒绝,你倒先求起情来了。”


蓝忘机低声道:“不必客气,愿尽绵薄之力,还请带路。”


女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,引二人走向卧房。在门口脱了鞋袜,一开门,便觉出了扑面的阴寒之气,两人面色具是一肃,而魏无羡还有几分身边之人所没有的愕然,因为他无端觉得,这阴寒之气竟分外熟悉。


太过熟悉,以至于不能一下子想起,究竟在何处见过。


蓝忘机并非鬼类,辨不出这其中的些微差别,他只是走到那名脸色青白、盘膝而坐的少年面前正坐下来,凝声道:“魏婴。”


魏无羡回过神,到蓝忘机身边坐下,道:“失魂?”


蓝忘机点了点头,二指探上少年额头,半晌收手,道:“三日有余。”


魏无羡换了个坐姿,半靠在蓝忘机身上,转身对那女子道:“其中缘由为何,姑娘方便讲一讲吗?”


女子担忧地看了一眼自家弟弟,勉强镇定下来称述道:“具体情况我不大清楚,只是近些日子总有人莫名晕倒昏死,我家长巫医之术,自当费些心力,几日前我弟弟上巫山采些药草,却天黑了也不见归来,我上山去寻,见他倒在路边,怎么叫都叫不醒,直到今日。”


魏无羡道:“可有请别人看过?”


“有看过的,我背弟弟下山时,在路上碰见一位红衣散发的大人,他自言是大姓人家的私巫,本就是受邀前来驱邪招魂的。他让我不要惊慌,我弟弟只是被‘巫山娘娘’捉去做了侍从,只要念他教我的咒语,至多七天,我弟弟就能醒来。”


魏无羡奇道:“什么是‘巫山娘娘’?”


女子咬了咬唇,艰难开口:“是……狐仙人。”


魏无羡作为巫山唯一的山鬼立刻开口否认道:“没有,我向东皇太一发誓,巫山上绝对没有成精的狐狸。”


女子疑惑地看了他一眼,忽然眸光微微一动,复又垂下头去,指尖绞了绞衣摆,耳尖发红。


魏无羡在山里野惯了,从来没什么规矩,正坐膝盖酸痛,他自然不肯,但面前还有女子他又不好太放肆,于是便靠在了蓝忘机身上。这姿势委实不像话,蓝忘机知他性子,也由着他胡闹,但这姑娘不知其中缘由,只是看他二人亲密地偎在一起,实在有些……不忍卒看。


他一口一个“我家公子”,仿佛也有了什么抱背分桃、不可言说的意味。


蓝忘机无意瞥见那女子的神色,忽然起身将魏无羡拽了起来,道:“先回去。”


魏无羡懵懵然看着他,发现他不知为什么耳尖通红,很是稀奇。那女子也急忙跟着站起来:“公子!”


黄鸟裹乱跟着清脆叫了一声,被魏无羡伸手捏住鸟喙,气得直扑翅膀。他将这只黄鸟一把塞进女子手里,道:“无事,我们只是回去想想办法,这鸟你留着,如果出了什么状况就让它来找我们!”


女子在原地惶惶了片刻,手里是一只活蹦乱跳炸毛的鸟儿,顿了顿,艰涩开口:“那便多谢二位公子了。”


  


回到客寓,魏无羡顺手从楼下提了两坛酒才进了房间,如此耽搁了片刻,推开门时蓝忘机在房间里正坐,面前是一片虚无的空气,仔细看却能看到一缕缕黑色的絮物正无凭无依地漂浮在空中。


魏无羡喝着酒,在蓝忘机身边坐下,顺手解下发冠扔在桌上,散开长发道:“这是你从那孩子身上拿来的鬼气?”


蓝忘机点了点头,道:“你可认得?”


魏无羡皱眉道:“非常熟悉,但又说不上在哪里遇见过,这两年有好多人葬在巫山,魂魄尽散的最后一刻都会有些鬼气溢出,但可惜,多少年了,都无人成鬼。我一只鬼在巫山,除了你,再连个说话的都没有。”


蓝忘机看他眉头紧锁仰头灌了一口酒,未来得及吞咽的酒液顺着唇角流出,流过下颌,顺着喉结滚进领口的阴影中,顿了顿,颇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,低声道:“你……如何成鬼?”


魏无羡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,似乎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,但还是如实回答道:“不太记得了,只模糊记着似乎是在附近打仗,受伤,被追上巫山,然后死了,成了鬼。”


“旁人若要成鬼,当如何?”


魏无羡顿了顿,摇摇头道:“挺困难的吧,心里得想着点什么东西,有念想,才有可能成鬼。我就记得我临死时见了特别漂亮的神仙姐姐,长什么样记不清了,总之就是很好看,当时就想好美好美,我魏婴能见到这么美的美人也算是不枉此生了,但还是贪心不足,很想再见神女一面。醒来时就在那个洞里了,成了鬼,也见了云君你第一面。”


蓝忘机脊背霎时绷紧,袖下的指节微微蜷曲,片刻后又松开。那边魏无羡还颇为遗憾地絮叨个不停:“四处打听了多少年,巫山云看了百八十遍,始终没再见过神女姐姐。凭什么怀王都能一梦与神女欢好,我却连她一面都见不得,只是想谢她当年垂怜之恩就这么难吗!”


他喝了一口酒,叹道:“……朝朝暮暮,阳台之下啊。”


他还欲再说,窗外却是一阵清脆鸟叫,他起身去开窗,顺便对蓝忘机解释道:“方才买酒时顺便拜托了雀儿回山查查,现在应当是回来了。”


一只胖乎乎圆滚滚的小雀蹦进他掌心,叽叽喳喳叫了好长一串,魏无羡听罢,用指腹轻轻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当做奖励。雀儿在他掌心滚了一遭,歪头蹭了蹭拇指,然后十分依恋地绕着他飞了几圈,才慢吞吞地飞出窗户。魏无羡背靠着窗,道:“确认了,巫山没有什么成了精的狐狸,除了我也没有别的山鬼,我猜那什么娘娘的,应该就是伪巫骗人的把戏。”


“可鬼气是确实存在的。”


“那倒霉孩子也许是摔进了什么人的坟堆里也未可知,明天再去看看其他失魂的人吧。”


蓝忘机“嗯”了一声,正欲起身,却被魏无羡抢先按住了肩膀。魏无羡坐在他身边,伸手揽住他的肩膀,将酒坛拽过来摆在他面前,道:“云君,不陪我喝一口吗,巫山这里很少能喝到赵酒的,很香。”


“禁酒。”


“偶尔一次半次,不会耽误你修行的。”晃了晃酒坛,竟还有小半坛,魏无羡仰头又喝了一大口,将酒坛搁到蓝忘机面前,亲手斟了一杯,道:“不多了啊,我又帮你喝了点,你就陪陪我嘛。”


天色已暗,倦鸟归巢,屋里夜色稀薄,西边窗外却有金乌一点如炽,山鬼贴得极近,散下的长发融进了四边暗色,沾了酒液的双唇却因映着谁的眸光,看起来软嫩过了头。云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,不记得自己是不是胡乱点头允了,被山鬼笑着塞了一个水晶杯,薄若蝉翼的杯中酒声琤瑽,喝到口中却有着灼痛的醇香。


魏无羡连哄带骗让云君破了戒,一口喝净了最后一点酒,正准备说些什么,忽然感到肩头一沉。他一愣,偏头看到蓝忘机枕在他肩上,呼吸中满是酒香,竟然是……醉了?


这就是云君禁酒的缘由?魏无羡无声捧腹,脖颈处的吐息滚烫,挠得他有些痒,他有些无奈地看着蓝忘机,心里盘算着这么大一个人他要怎么搬到一旁的矮足漆床上,却不想昏睡过去的人却自己睁开了眼睛。


“醒了吗?”魏无羡道:“蓝湛啊蓝湛,你怎么一杯就醉了,还堂堂云君呢,我……唔!”


蓝忘机伸手捂住了他的嘴,满脸不高兴。


这是他俩认识这么多年以来,蓝忘机第一次把情绪这么明明白白地表露在脸上,直白得魏无羡都有点惊了,好半天才反应过来,他这应该还是醉着的。


不知是不是错觉,魏无羡觉得他身上的檀香竟不似先前那样清幽淡雅,而是极具侵略性,他闻着都有些醺醺然。蓝忘机见他不说话了,满意地放下了手,却在下一刻拽住了他裸露的苍白脚踝。陌生的触碰令魏无羡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,但被蓝忘机死死拽住,没能脱出分毫。


蓝忘机挥手召来他的鞋袜,眼看就要亲手给他套上,魏无羡连忙阻止:“等等,蓝湛,这是室内!室内!你这是要干什么!”


蓝忘机恍若未闻,给他套上了两只袜子,系紧了,才停了手,好歹没套鞋子。魏无羡疑惑道:“蓝湛你……为什么要给我穿袜?”


蓝忘机低声道:“以后记得要穿鞋袜。”


魏无羡在山里从不穿鞋袜,若不是羞耻心作祟,他可能连衣服都不穿。但蓝忘机醉了,他心道不能和醉了的人讲道理,于是一叠声应了“好”。蓝忘机十分认真地点头,道:“不穿鞋袜,会冷。”


魏无羡失笑道:“可蓝湛我已经死了,是鬼,鬼是不会感到冷的。”


蓝忘机伸手捂住了耳朵,表示自己什么也听不见。


喝醉的云君幼稚可爱,魏无羡在心里笑了七八十遍,忽然感到腰上一紧,整个人被拦腰抱起,一句“蓝湛你干什么”才出口,就被放在了房间里唯一的床上。魏无羡忙爬起,却见蓝忘机抱来寝衣,俨然是一副要就寝的模样。


魏无羡看了看窗外,抗议道:“天才刚黑!”


蓝忘机自顾自铺床。屋内照不进月光,比林中更暗,魏无羡赌气般伸手拍了几下掌,片刻后,屋内亮起了一点光。


光点竞相亮起,蓝忘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,回头见屋中无数纷飞的星辰火光,缓缓在每一寸空气中流淌。魏无羡伸手接了一只发光的小虫,冲蓝忘机得意道:“蓝湛,好看吗?”


小小的萤蹲在他掌心,明明灭灭。蓝忘机透过萤火看向他带笑的眸子,低声道:“……好看。”


魏无羡拉着他坐下,云君此刻是乖巧了,被他拉着也没有反抗,清澈的浅色眸子里盛满了屋中星火,仿佛下一刻就要倾泻下来。


萤火确难与皓月争辉,但面前面容俊朗的云君,就是望舒见了怕也要自愧三分,他是流云与雷雨,是巫山山鬼在这世间最喜欢的人。魏无羡感觉心脏狂跳,几乎是溺在了蓝忘机专注的目光中,喃喃道:“蓝湛,我们来打个赌好不好。”


蓝忘机道:“赌什么?”


魏无羡扯过寝衣,随手在空中一兜,网住了几只没来得及逃走的流萤。他道:“云君说,我捉住了几只萤?若你赢了,我就陪你乖乖睡觉。”


蓝忘机无声地望着他,仿佛在说:“若我输了呢?”


魏无羡在黑暗中紧张地攥住了掌中布料,强作镇定道:“若云君输了,可否让婴亲亲云君的眼睛?”


“婴喜欢云君的眼睛。”


蓝忘机沉默,气氛难熬得魏无羡几乎想要奔到窗口跳下去,却听对方轻轻开口道:“十三。”


魏无羡紧绷的肩背顿时放松,他掀开寝衣,十四只受了惊的萤飞出,转眼就汇入流淌的光河中,再也找不出来了。魏无羡道:“十四。是云君输了。”


蓝忘机便闭上了眼,安静认罚。真是过于听话了。


魏无羡小心地凑过去,凑近了他在梦里描摹了无数次的俊朗容颜,仿佛还嫌不够亲近似的,两腿分开跨坐在蓝忘机大腿上,双手撑着他的肩膀,顺便吹走了一只不识相在周围飞舞的萤。


萤火渐暗,檀香渐浓。他觉得自己呼吸都在颤抖,为了不被蓝忘机察觉,费力压抑却使得周身都抖了起来。第一个吻,轻轻地落在了云君的左眼睫。


蓝忘机眼皮微微动了动,却没有睁开。魏无羡唯恐这是一场梦,于是双唇并未停留,下一刻便吻上了另一只眼睛,这一次,多流连了片刻,却也只是片刻。


所有的星火都熄灭了。


他一颗酸软的心像是被泉水浸透了,心满意足,正欲就此退开,忽然感到后腰被一只大手锢住,强硬地将他锁在了云君的腿上。山鬼认识云君这么多年了,兴许是第一次如此心虚,回头对上蓝忘机的双眸,“蓝湛我……”


蓝忘机按着他的后颈,仰头咬住了他的嘴唇。


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,炸得他脑内一片空白,只能任人摆弄。山鬼晕晕乎乎地被人锢着腰亲了好一阵,亲得全然不知今夕何夕,只知道腰腿发麻地一个劲往人怀里钻,让张口就张口,让伸舌头就伸舌头,乖顺无比,听话无比。蓝忘机太凶了,撬开齿列的动作又凶又狠,吸着舌吮舔却如同安抚般极尽温柔,见魏无羡透不过气来便轻轻退开,但只给喘息的时间,立刻就重新咬了回来。


辰火尽落,月华织就万点离合悲欢,方寸天地遇鬼见神,交换着虽未明言,但绝对无从作假的炽热情愫。


魏无羡揪着对方肩上的衣料,模模糊糊想:甜的。


也不知唇齿纠缠了多久,蓝忘机终于在他唇上轻咬了一下,放开了他。魏无羡双手搂住蓝忘机的脖颈,在他耳边轻喘着笑道:“好啊,蓝湛,你早就醒了是不是。”


蓝忘机在他背上安抚地顺了两把,低低应道:“嗯。”


相贴的胸膛连着心尖儿一起发颤,这一声听得魏无羡腿都软了,在他怀里轻轻蹭了蹭,小声嘟囔:“那你什么时候醒的?”


“你网萤之前。”


魏无羡拉开一些距离,抬手抚上他的脸:“好吧,那就再说一遍,婴喜欢云君的眼睛,亦心悦云君。”他在蓝忘机唇角轻轻吻了一下,道:“像这样。”


蓝忘机道:“我也是。”


魏无羡低低地笑了两声,忽然想起屋子里还有几百号敛了光的看客,方才发生的事情,它们都听到看到了。山鬼顿时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,急急从蓝忘机身上跳下来,挥臂驱赶:“看什么看看什么看!怎么这么不识相,都留着看我热闹吗!”


一大群蛰伏的萤这才重新亮起,汇成长河流出窗户,如一条发光的绸带漫向穹窿,融入寰宇无穷。


魏无羡阖上窗,吐出一口气,正欲回身再说些什么,唇角的笑才刚刚扬起,却忽然感到头疼欲裂,全身脱力,整个人都跪到了地上。


“魏婴!”


魏无羡模模糊糊似乎听到有人叫他,感觉自己被揽进了谁的怀里,可太疼了,疼得他恨不得原地打滚或是尖叫出声。皮与骨仿佛在拆离,每一个骨节都咯咯作响,魏无羡咬住发白到毫无血色的下唇,殷红的血顷刻就渗了出来,浓重的腥味也让他一瞬清明,冷水灌顶般想到了什么。


他死死拽住蓝忘机的衣袖,将那块布料都抓烂了,强忍住痛苦一字一顿道:“是我的原身。”


是原身被人发现并利用了。


  


什么熟悉到说不上来的鬼气。


那气息分明就是他自己的啊!


  


魏无羡记得自己是疼晕了过去,山鬼少说当了百年,他也做了无数的梦,却没有一次是这样真实的。


他梦见无边的大雪——真奇怪,原来巫山也会下这么大的雪——积雪很厚,一脚踏进去要很费力才能拔出来。这么大的雪,他也只在铁铠下穿了一件单薄麻衣,赤着的脚早已被冻得没了知觉,红肿而遍布疮疤,还有新鲜的血口子,只是被冰雪冻得流不出一滴血。


他从喋血的战场中捡回了半条命,腰腹处裂着一个碗大的口子,伤里还断着不知谁的半块碎刀,被冷风吹得血块凝结,勉强止了血。他拄着一支断戈艰难地扒开雪行走,雪水混着血污从额角流下来,流进眼睛里也没空去擦。他知道自己的伤势必死无疑,一路上山,只不过是想给自己找个长眠的风水宝穴。


他漫无目的却又目的明确地向山上爬去,却终于体力不支,倒在了雪里。


冷,太冷了,血都不会流动了,骨髓冻成了冰。


但就是在这样濒死之时,他忽然闻到一阵清幽檀香,他用冻得哆嗦的指尖揉了揉眼睛,向香味传来的方向看去——


周围树上都挂了冰碴,雪积二尺厚,他却在这样的寒冬里,看到了一棵碧绿而高大的欃檀。


此情此景,真真如神迹一般。


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,他丢掉断戈,用腰侧佩剑费力将雪拨开,向那棵树爬去。错金剑鞘结了一层冰壳,握剑的手也冻成了青紫色,他拖着一条长长的血印,刺目地划开冰雪,将漫山的白一分为二,终于爬到了树下。


他靠着树,傻想,就这么死了也算不赖。


他能觉出自己的呼吸越来越轻,心跳逐渐缓慢,但就是在这荒无人迹的巫山,在漫天飞雪中,他的眼睛即将闭上,却看到一名白衣人来到他身边,问:“尔乃何人?”


他笑了笑:“不是什么人,魏婴魏无羡。”


那人默了片刻,道:“你快要死了。”


他懒懒道:“我知道,死就死呗。要早知道今天会死,我半个月前就该买双新鞋的,反正无亲无故,攒着的军饷也不知道便宜了谁。”他顿了顿,咽下一口血沫,继续道:“不穿鞋袜真的好冷啊,就现在这双脚,我自己都认不出来。”


那人附身,他忽然觉得脚上微微一紧,虽尚未觉出暖意,但余光瞥见自己脚上竟模糊有了鞋袜。他噎了噎,道:“你给我做什么,我都快要死了。”


那人只是道:“你快要死了。”


他“唔”了一声,道:“我快死了,所以你是神吗?”


那人跪坐在他身边,低声道:“嗯。”


“神?那你可不可以救救我?”


那人话语虽然平淡,却满是歉意:“抱歉,我主司云雨风雷,并不能治伤救人,更不能起死回生。”


他笑了出来,止不住的黑紫血液从唇角溢出,他道:“没关系呀。你是神仙,我记住了,如果有机会,我就去找你,你可别忘了我。”


其实哪里来的机会呢。


雪越下越大,受欃檀庇护的地方却温暖如春,他陪那个自称是神仙的人静静看了一会儿雪,意识越来越模糊,那人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,看向这边。他费力地睁大了眼睛,想要看清这个陪他走过了生命最后一程的神仙究竟长什么样。


风与雪的迷雾散去,那人的眉目轮廓在纷飞的霜雪中逐渐清晰,他顿时如遭雷殛,喃喃道:“蓝……湛……”


  


“蓝湛……”魏无羡嘟囔了一声,终于醒了过来。蓝忘机搂着他,似乎正在与什么人对峙,见他醒了立刻低头道:“魏婴,身体如何。”


魏无羡头疼欲裂,却还是忍痛点了点头,勉强支着蓝忘机的手臂自己站起来。他还未开口,却有一陌生的嗓音抢先发话:“巫山鬼,你终于醒了,怎么样,刚才的滋味好受吧?”


他抬眼,看到一红衣散发的巫师,与自己隔着一座石床。那人站在石床后,石床上是一道人影,观身形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,身着一袭白色长袍,一动不动,如同深眠,白袍上还沾着一片红色,似乎是不小心溅上了血。


而那就是魏无羡本人,准确的说,是他的尸首。洞穴中温度极低,呵气成冰,可防腐防败,这些年来保存良好,还是当年死去时的样子。


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腥味,魏无羡了然,沉声道:“狗血?”


红衣巫师傲然道:“不错。”


魏无羡道:“我道呢,我的鬼气怎么会平白出现在失魂之人的身上,原来是被你盗走了。嫁祸于人让我背了命债,明明是偷偷摸摸的,现在却又忽然冒出来给我们逮,怎么,夺魂自补的邪路终于还是走不下去了?”


红衣巫师道:“谁让你是鬼,而我是巫;我名声好,你名声可就太差了。”他扬了扬手中的粗大竹筒,道:“我劝你最好老实告诉我,你是怎么由人变鬼的。我刚才只是倒在了你的腰腹处,只是警告,这要是倒在头上,你会直接魂飞魄散吗?”


魏无羡耸肩道:“也许吧。”说完轻笑一声,向石台上走去。


蓝忘机无不担忧地看了他一眼,魏无羡轻轻捏了捏他的指尖,示意无事。那红衣巫师将竹筒更倾了些,怒道:“我劝你不要乱来!”


魏无羡道:“我没乱来。”说完便走到了石床边,反是红衣巫师警惕地后退一步,道:“你要做什么?”


魏无羡笑道:“不做什么。”他在石床上摸了摸,从自己腰上解下一把带鞘长剑,然后对红衣巫师说了一句神秘莫测的“谢啦”便施施然走下了台。似乎是见红衣巫师还很迷惑,就边走边告诉了他:“不好意思,其实这把剑才是我的原身,你找错了不说,还把血溅上去了。”


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话,那柄长剑离体后,石床上静卧的人影便逐渐分崩沙化,一溃到底,几息间便化为了苍白的灰烬。红衣巫师脸上顿时要多精彩有多精彩,他自知今日难逃死劫,索性一掀竹筒盖,向魏无羡背后泼去:“我非要拉着你一同——”


魏无羡甚至都没有回头,那一泼狗血便冻成了冰,直直砸在了地上。他路过蓝忘机时,拍了拍他的肩膀,道:“速战速决,我想吃城里的羊奶羹。”


蓝忘机“嗯”了一声,指间隐隐有电弧跳跃。


云君之怒,浩若雷霆。


  


蓝忘机从洞穴中出来时,魏无羡正拎着剑和黄鸟说话,见他出来,黄鸟立刻振翅飞走,留一个魏无羡揉着额角转身对他说:“所有失魂之人都已回魂,只是一个小巫作乱罢了,云君其实根本不用亲自出马。”


蓝忘机道:“身体可还有不适?”


魏无羡摇了摇头,笑道:“他是个傻的,连我原身都没搞清楚,那么一两滴小狗血罢了,在含光君怀里睡一睡足以痊愈。”


蓝忘机知他又在不正经,半是无奈半是纵容地牵过他的手,两人十指相扣。林道飒飒,鸟声渐起,一抹红霞悠悠缀于东山,似有羲和的金车将要破云而出。


蓝忘机道:“为何你的原身是这把剑?”


魏无羡举剑看了两眼,无所谓道:“可能因为我是军旅之人吧,死前握剑握得太紧,执念便附在了剑上。”


蓝忘机“嗯”了一声,道:“以后还需妥善保管。”


魏无羡道:“我保管什么,云君都是我的了,交给他不就行了。”他停下脚步,拉过蓝忘机的手,将那柄剑塞进他手里,然后忽然发力将蓝忘机抵在树上,似笑非笑道:“你说是不是,神女姐姐?”


蓝忘机:“……”


魏无羡笑得肩头耸动,整个人都倒在蓝忘机怀里去了,蓝忘机搂紧了他,淡声道:“笑什么。”


魏无羡将下巴垫在蓝忘机肩头,笑道:“不笑什么,只是蓝湛,我真的喜欢死你了。”


蓝忘机低声重复道:“我也是。”


魏无羡闷声笑道:“云君,你这算什么你知道吗,‘六礼备,谓之聘;六礼不备,谓之奔’,我又不是那洒脱奔放的新郑娘,撩一撩便跟你走了,名不正言不顺的,我们巫山也是要面子的。”


他手腕一转,掌中便多了一株热烈盛开的芍药。他将芍药别上蓝忘机鬓边,正要说些,却感到腰上一紧,下一刻,便有发烫的亲吻堵住了他所有的话。


  


仲春之月,令会男女。于是时也,奔者不禁。


   


 


-完-


    


 

评论(53)

热度(2495)

  1. 共28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