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拾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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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忘羡】山有木兮 叁·卷耳

《国风·周南·卷耳》
采采卷耳,不盈顷筐。嗟我怀人,寘彼周行。

诗与歌,庄重的雅颂也好,轻灵的民间乐音也罢,都是拿来唱的。

蓝忘机静静听他唱完,道:“好听。”

他说好听,那就是真的好听,不贬斥也不会刻意褒扬。魏无羡轻轻笑了一声,收下了这份评价,靠在一边船舷上小声哼着。

他半截袖子拖进水里,划开水面一道道淡青色的涟漪,露出衣袖的一截小臂也被映出青色,丝丝水汽在脂膏般白腻的肌肤上凝结,最终滑落到指尖,汇成一个将坠不坠的小点。蓝忘机本想出言提醒,却不知为何被这妖冶的画面摄住,一直到那滴水露坠下,才堪堪回过神来。

船很快靠岸,白鹿后蹄一蹬冲出去落到岸上,小舟被它蹬着摇晃,原本已经站起来的魏无羡趔趄一下。

蓝忘机下意识扶住他。

仿佛是握住了一块寒玉,入手细腻润极却欠几分温度。蓝忘机一愣,魏无羡抽出自己的手背到身后去,干咳一声,“先上岸吧,借件蓑衣斗笠什么的,我担心到不了那儿就要落雨了。”

蓝忘机点了点头,两人提衣上岸。往来的渔户见了魏无羡,皆是笑着打了招呼,魏无羡一一回应。楚语绵软,蓝忘机跟在他身边,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也不由得轻松了下来。

一场雨来得细密无声,连绵到让人误以为是水雾朦胧。魏无羡走在前方领路,黑发被沾湿,晕开一点柔柔的莹润光泽,吴钩弯刀挂在他身侧,随着行走晃动。

——剑长不过二尺五寸,剑鞘材料莫名,却完美的藏起了锋锐,铜格与剑身相连,工艺精湛,雕花浮饰分外考究。蓝忘机并非剑痴,却多少于此道有些了解,自然看得出这把剑绝非凡品。

魏无羡突然转过身来。

蓝忘机与他的目光触了个正着。那双黑色的眸子盈着湿气,显得氤氤氲氲,一点水珠挂在他的睫毛上欲滴不滴,眼中仿佛蕴了三楚大地的万千湖泽,秀美非常却也诡秘莫测。

蓝忘机喉咙一动,“怎么?”

“到了。”魏无羡推开面前的木门进去。

屋子里有零散几个人,或坐或卧,都带着一点虚弱衰败之相。有人见魏无羡过来,便打了招呼:“魏公子,又来找情姑娘啦?”

魏无羡含混点了个头,“来借点东西——她人在吗?”

“在后院,说是收收草药,”另一个人笑道:“不在那可怎么得了,十里八乡的破疾烂病,没了她还不得翻到天上去。”

周遭几人应和着寥寥笑了几声,却被伤病折磨得显不出愉悦来。

蓝忘机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地方。魏无羡点了点头,抬脚向后院走去,而蓝忘机觉得擅自出入女子后院略有不妥,踌躇后并未跟上,皱眉看着魏无羡一掀门帘钻进了后院,却终没有出言制止。

毕竟听方才那几句短暂的交谈,魏无羡似乎是这里的常客,与那位“情姑娘”的关系非比寻常。

可能是气恼对方的不知礼数,他心中有一点不快,在满屋清苦药香中难得的升起了几分焦躁。

温情听到身后的脚步声,却并没有起身招待的意思,将手头的几株草药分类收到木箱里,这才站起身一挑眉,“我昨日让你来的?嗯?”

“这不是有事耽搁了吗,”魏无羡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,挤出笑来,“今天也算了吧,我要去趟夷陵。”

“夷陵?”温情一愣,手中的甘草一个没抓稳掉落下去,好半天才反应过来,蹲下身去捡,“怎么回事?”

“泽芜君毕竟不比含光君,三十万大军难道就一直压在那儿吗?再者,”魏无羡苦笑一声,“他不记得我。”

“头部受创,倒是意料之中。”温情并不是很意外,“不过也并非无解,含光君来了对吧,我试……”

“不必了,忘了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。”魏无羡打断她,“我来是给你吱会一声,这几日的药不必准备了。”

温情皱眉,“清空余毒,就看最后这几步了,我想你也清楚,错过这几天,以后要拿更多的时间和身体来消耗……”她骤然拔高音调,一拍木箱站起来:“你疯了吗!”

“我不知道你和蓝忘机到底发生了什么,但我为医者,治病救人永远放在第一位,更何况……”她意识到自己的的失态,强压着怒气放缓了声音道:“更何况这是温家欠你的,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将自己折磨出个好歹来!”

“早说了温若寒的事与你们无关,而且我心里有数,往返夷陵,三日足矣。”魏无羡突然想到了什么,道,“对了,刚江澄来过。”

“江晚吟?他找你干什么?”

“他最终决定入魏,来邀我一同,我当年与孟尝君交好,他想从我这儿打通信陵君的通路。不过不知在哪儿憋了一肚子火,语气可一点都不客气,甚至都没等小苹果,自个儿气冲冲趟水过来的。”

“……哦,听阿宁说他刚从洛阳回来,见过天子了。天子御赐青铜轺车,还遣太祝送出了九鼎广场,对那些治国方略,却是一点也没听进去。也难怪他窝火,依他的脾性,没当场发作就不错了。”

魏无羡哑然,半晌笑道:“原来如此。”

雨大了一些,温情将柴垛盖上一层草席,以免雨水将柴禾浸透。她拍了拍手,突然想到魏无羡那服药还得准备,便掀开席子,抱了一小摞出来。

“你老老实实呆在我这儿,等余毒清干净了再想别的事,郢都到夷陵丁点的距离,含光君总不会迷了眼不认路,犯不着你操心,你多留心自己吧。”温情低声道:“温若寒下的毒,我也没什么太大的把握,一切都看最后这几天了……你怎么不说话,听见没?”

没人应答,温情抱着一摞干柴转过身来。哪还有那人的影子,他走的时候还摘走了后院墙上挂着的蓑衣斗笠。

从来不肯好好听人说话!

温情气极,将手中的干柴掷到地上,怒声道:“魏无羡!你爱死不死,休想我再管你!”

蓝忘机循声回望一眼,皱眉问魏无羡:“你做了什么?”

“没做什么,只是拂了人家一番好意,当然要赶紧溜喽。”魏无羡将斗笠盖到头上,偏头看蓝忘机明显臃肿了一圈的身形,不由得笑出声来。

密密匝匝的雨落到斗笠上,沿着草茎的线条一路蜿蜒坠落,蓝忘机隔着一道玲珑水幕望向他,“笑什么?”

魏无羡扶起半边斗笠,“不笑什么,只是没见过这样的含光君,一时新奇罢了。”

白衣浸了水,晕开淡若天色的蓝,黛色的蓑衣并不粗鄙,裹住一段芝兰风华,倒是磨去了些许不近人情,显出几分可亲来。

就像是九天之上的云君,被人生生拽下尘寰。

远处传来隆隆雷响,白鹿吓了一跳,绕着蓝忘机转来转去,扰得他没法好好走路,只能无奈地停下来安抚它。

魏无羡语塞至极,心说这头柔弱小鹿我可不认识,绝对不是那个走蜀道天壑也未有惧意的小苹果!

“去郢都?”蓝忘机看看脚下平坦开阔的官道,问道。

“白鹿是楚地一些部族的神物,骑鹿可是大忌,又不可能徒步去夷陵,只好先来郢都……借匹马喽。”

“战事吃紧,马匹从何而来?”蓝忘机皱眉。

“一般人家当然没有,大富大贵可就不一定了。”魏无羡负手而行,“行商游列国,坐贾纳百川。要管这些人可不容易,一层层关系叠下来,寻常小吏腿都吓软了,哪里还敢多吱半个字。况且乱世中,最好说话的还是金饼啊。”

“我有一位好友,不巧就是个爱跑腿儿闲不住的,赔不赔钱倒是不好说,只是偏爱四处云游,把他大哥气得半死。”

蓝忘机大概猜到是谁了,心中微微有些诧异,没想到这人居然还与聂家有交情。

“说来这主儿也是个奇人,”魏无羡一摊手,莞尔道:“楚国的权贵挖空心思想讨好他,一听到他来的风声就摆酒设宴——他一次也没去过,论谁也想不到,这位聂家二公子别苑并不在郢都城内,而是在这城外十里的地方,”

“临淄与大梁,有许多贵胄如此,为何想不到?”

“毕竟老牌贵族,总要比旁人讲究些,除了洛阳,规矩最多的,恐怕就是这郢都了。”魏无羡淡声道:“纵观乱世烽烟,一个‘变’字何其了得,前有李悝后有商君,衰弱如韩国,亦有申不害变法图强。熊槐颟顸,推推阻阻变法多次,都做不到商君那样的雷霆手段,一拖再拖,屈子好容易练出的新军,全败了个干净,我看熊氏宗族的这点基业……”

“魏婴,”分明身处郢都之外,距离楚王宫也不过数十里,这人却一点也不避讳,蓝忘机不得不出言提醒:“不可妄言。”

“你家规矩就是多,敌国都说不得了?”魏无羡扶了扶斗笠,抖落数粒雨珠,“不说便不说……唔,”他似乎看到了什么,一拉蓝忘机止住两人的脚步,“运气不错,不用去郢都找聂家的人了,那位聂二公子,恰在此地。”

蓝忘机生性好洁,不喜与旁人接触,魏无羡略显冰凉的掌心贴上他手腕,他却不知为何一个愣怔,没有将那人甩开。

那是一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院落,单从外表来看,没有任何可圈可点的地方,似乎就是某位郢都人士在城外置下的一份资产。魏无羡抖了抖蓑衣上的雨水,先是慢悠悠地将门口的一个黄纸灯笼摘了下来,然后才抬手轻叩门扉,厚实的木门“笃笃笃”响了三声。

不久,门开了一道缝隙,一名老人隐在门后的阴影中,用低沉沙哑的嗓音问道:“先生何许人也?”

“云梦魏无羡,”魏无羡将手中的黄灯笼递过去,“去告诉你家二公子,就说……故人来访。”

“先生稍等片刻。”家佬接了灯笼,重新将门关上。

魏无羡抱臂站着,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。白鹿似乎想挤过来一块儿躲雨,却又不好意思将泥水蹭到两人身上,只能可怜巴巴地望着,准确的说,是望着蓝忘机。

蓝忘机有些犹豫,正欲伸手去解自己的蓑衣,那边却有人比他速度更快。魏无羡将蓑衣披到它身上,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它,“你就接着装。”

白鹿愤怒地想去咬他,却被魏无羡伸手一上一下捏住了嘴,牙都龇不出来。

一人一鹿交战正酣,那扇木门却“吱呀”一声开了,从里面滚出一大团赭色的肉块。肉块见风就长,一经落地便嚎啕出声:“魏兄啊,你这几年去哪里了!”

“……你别急,发冠都歪了,诶,”魏无羡单手拦住他,不让他扑过来,“进去说进去说,在门口哭天喊地的成何体统。”

可能是太过激动,他白净的一张脸涨得发红,腰间成串的珠玉配饰纠结成一团哗啦作响,看起来败家极了。他一边伸手去解,一边絮絮不止,“当年临淄一别,你去向成迷,余下我们几个喝酒都觉着不痛快。后来听说你入了楚军,这消息还没捂热乎呢,秦楚一仗打得又没了音讯,转眼温家就在九国传了你的画帖,我还以为你死了每年还……唔!”

魏无羡听了一半就发现这话走向不对了,赶忙伸手去捂,但奈何这人语速太快,该说的不该说的交代了个干净。魏无羡隐约觉得,聂明玦一心栽培他参军为将大抵是个错误的决定,若是这家伙真的接了武安君的班……那后果不堪设想啊!

聂怀桑被他捂得一口气没上来直翻白眼,只好收起自己疯狂的好奇心,从眼睛里递出一份讨好的笑来,示意自己不多问您老人家快放手吧。

魏无羡手上松了劲,转而搭上他肩膀,干笑一声道:“当着含光君的面大喊大叫,这么出息了?”

聂怀桑一愣,这才注意到门外还有一个人,心里还在反应“含光君是谁”,本能地转过头去,一对上蓝忘机那双瞳色浅淡的眸子,顿时吓得声音都变了:“含……含光君!?你不是回咸阳了吗!?你们两个不是……嗷!”

魏无羡这回反应不可谓不快,不过反应太快,那一下劲力可不小,几乎是一巴掌拍上了聂怀桑的脸。

聂怀桑把话生生咽回肚子里,小心地看了一眼蓝忘机,再看看魏无羡,一直等在门后的家佬终于忍不住提醒他,“二公子,我叫家仆收拾了房间出来,你们……不必站在门口交谈。”

“啊,对。”聂怀桑一拍额头,“哪一间?我带他们去,那只鹿,你们看着伺候啊。”

“明白。”家佬将门打开,迎三人进入,“雍州井鬼,‘雷鸣瓦釜’。请。”

魏无羡抬脚进入,目光在家佬皱纹丛生的脸上扫过,似有所思。而家佬始终垂头不语,仿佛只是一个雕琢精细的木头人。

蓝忘机解下蓑衣与斗笠,立马有乖巧的侍女上前接过,对这件寻常人家的物件没有丝毫怠慢,也不显轻蔑与好奇。

蓝忘机直到这时才发现,自己的手心已经被汗水浸透。他微微闭眼,用尽全力去稳下心绪,侍女退下后空气中还留有点点脂粉香气,每呼吸一次,都会萦绕盘曲成心头一抹甜腻的阴影。

蓝忘机松开手指。

魏无羡一定有什么瞒着他,这毋庸置疑。

家佬在他身后关上了门,被雨水打湿的地面顷刻暗了下去,仿佛是被夜色吞噬。

聂怀桑开了几坛兰陵美酒,摆开了一副不醉不归的架子。然而他也没来的及喝上几口,家佬在门外温声禀报,聂怀桑一听,那张永远也打不起精神来的脸上竟然也显出了几分凝重。

魏无羡不懂商人的弯弯绕绕,给他斟了一杯酒,“聂兄?”

“诶诶,没想到居然出了这种事……”聂怀桑摇摇头,心情有几分沮丧,“运往邯郸的货物出了些问题,我可能得亲自去一趟了……”

“邯郸吗?”魏无羡转着手中不知从哪里扯下的一片叶子,冷不丁开口:“你是运了盐铁,还是火油?”

聂怀桑悚然道:“魏兄!当着含光君的面,你可不能乱说!”

魏无羡笑笑:“我劝你最好放弃赵国的通路,毕竟赵雍其人,颇有几分胆识,你那些打点上下的小手段,还是少在赵国用了。”

聂怀桑也不恼,嘟囔着站起来,“没有我供货,他们拿什么和林胡打?三家分晋的老盟友吗……真是岂有此理!”

他一躬身,有些不好意思地退出去。魏无羡从一边提起一个造型精巧的水壶,转身恰好对上蓝忘机的目光。

“魏婴,”蓝忘机淡声道,“你有何事瞒着我?”。

魏无羡不应,只是将自己的白玉杯满上,转而推给蓝忘机,“尝尝,干了我就告诉你。”

蓝忘机看看面前这个古拙的玉杯。魏无羡不知倒了什么东西,一汪殷红如血的液体盛在杯中,看起来有几分诱人。

“这是什么?”

“让你知道了就没意思了,反正肯定不会害你。”魏无羡屈指一弹杯壁,宛如金玉碰撞般的清脆振音荡漾开去,剧烈震颤的液体却未漾出丝毫气味。

“怎么样含光君,要不要以身试险?”

蓝忘机对上他带笑的目光,沉默良久,才道:“好。”

若是有个其他什么人在这里,肯定会劝“含光君,三思啊”,其实就连蓝忘机本人也觉着这样草率略有不妥,然而不知道为什么,他就是对这人提不起半分警惕,也存不得半分怀疑。

他端起酒杯,一饮而尽。

魏无羡抄起一小坛兰陵酒,也不去寻酒器,对着坛口便喝了起来。他看着蓝忘机眼中浮上水雾,然后缓缓闭上眼睛,皱眉撑着额头睡了过去。

都在意料之中。魏无羡叹了一口气,喃喃道:“越国大坛米酒,一直想请你喝来着,不过总没有机会。”

他将蓝忘机半拖半抱的在短榻上安置好,指腹摩挲过他俊朗的容颜。

嘴唇很薄,想来不会很甜,那双淡色的眸子总是盛满了冷漠疏离,如今阖上,整个人都显得柔和了些许。纵是万里冰原,也总有冰融雪消的时候,而自己究竟是怎样的迟钝,才能生生错过这份温度这么多年?

魏无羡轻轻碰了碰他额头上的血疤,终于还是起身捞过靠在一边的斗笠,出了门。

甫一出门,就与匆匆赶来的聂怀桑撞了个正着。聂怀桑罩着一件斗篷,一见他都忘了提住边角,还是身边的家佬一把提住,才避免了那银灰色滚着金边的斗篷落到泥水里,“魏兄我正要去找你……含光君呢?”

“不胜酒力,睡了。”魏无羡将门关上,转身问他,“你找我做什么?”

聂蓝两家是世交,聂怀桑有些疑惑,“他们蓝家不是禁酒吗……哦,来了两个人,温家的温情和一个没见过的人,怎么办魏兄,我先给你扣在客房了,你从后门溜吧。”

“溜什么溜,我还准备去找她呢。”魏无羡一扶斗笠,“你把他们置哪儿了?带路吧。”

一边的家佬接话道:“扬州斗牛女,‘在水一方’,先生请。”

所谓伊人,在水一方。

#说泽芜君不比含光君那一句,是因为蓝大自绝仕途,在秦国没有官职的,但在齐国封君,大家还是尊称泽芜……并没有看不起蓝大的意思啊
#下星期要考试啦没有更新,下一更开回忆杀
#有看不懂的直接问诶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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