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拾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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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忘羡】山有木兮 壹·草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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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国风·召南·草虫》
陟彼南山,言采其薇;未见君子,我心伤悲。

它在这里有些太过扎眼了。

黑色的鸟儿落上枯枝,歪着头,一双澄黄的眼里倒映出它的身影。

那是一头通体雪白的鹿,像是在天边裁下最纯净的一块儿云彩捏做出来,轮廓都如同天造般流畅优美,它在遍地尸骸间奔走,灵巧地避开地上横七竖八的断戟斜戈。

地上的血洼被它踩出涟漪,未死之人掀开眼皮看看它,从嘴里“呵呵”地笑出血沫。

别人血,自己的血,蜿蜿蜒蜒将黑色的甲胄浸透,滚落到泥土中不见踪迹。

它似乎在寻找什么,偶尔翻过一两具尸体查看。任谁看到这样的场景,都要赞这鹿好生通灵,然而在场的多数人,却没有开口的机会。

血都流干了,自然无法开口。

今年的战争一反常态的始于开春,令人措手不及,疲懒了一个冬天的黄牛还未舒展开僵硬的骨头,烽火狼烟便呼啸而至。战车碾过砂石土砾,发出沉重的声响。

多少人在田垄间被强征而去,一身粗布衣服外罩沉重盔铠,刀刃上一层淡绿的锈蚀。

还有不明事理的人,拄着耒耜长吁短叹,只说暮春兴兵,今年的庄稼,收成不会好了。

在这礼崩乐坏的乱世之中,人命最是轻贱,别国的奴隶,一袋舂米就能交换,他们脸上刺着字,任打任骂任杀任剐。也不知这鹿,究竟在执着什么。

远处有一小队人马,看起来着实不像清理战场,也是找人一般一个个查看尸体。这场大战令双方都元气大伤,居然这么久都没有人来收敛将士遗骸。

兵戈相向,几个月未见分晓,气温却逐渐攀升了起来,然而再人手短缺,也该派人了。

否则一朝疫病蔓延,那才是天塌下来的大事。

“快找!”似乎是那群人的领袖,嗓音分明还有几分少年气,却被无休止的喊话磨出了干涸一般的沙哑。

“我记得最后见到含光君,就是在这里。”另一人翻身下马,有些痛苦地抱头蹲下,“两军对垒,这可如何是好……”

“别灰心,接着找,含光君不会有事的。”先前发话那人勉强一笑,道。

一群人纷纷下马,动手翻起了尸体。

他们不敢大声呼喊,敌方也有眼线在一旁虎视眈眈,自家将领失踪的消息,一定不能让他们知道。

“好在有泽芜君坐镇,不然真是……”一人喃喃道。

其实他们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。

白鹿耳朵一动,扑棱的像是一只白蝴蝶,它似是听懂一般,慢吞吞地向这里移动过来。

那些人自然也看见了它,却没时间理睬。白鹿若即若离地跟着他们,偶尔低下头翻过人的脸庞查看。

两边这么无言地翻了半个时辰,白鹿抽动着鼻头凑到一人脸边,那人紧闭着眼,面孔被血污沾染得一塌糊涂。

它用舌头舔了舔,将污脏舔去一些。

这人生得十分好看,一舔就是一片雪白,一点也不像在战场上搏杀浴血的人,眉目间自有一分规束清正,到更像是周游列国的士子。白鹿碰了碰他的脸,他毫无动静。

白鹿呦呦叫了几声,他也没有反应。

他的额头上一块紫红淤血,像是被什么武器横抽了一记,破皮处的血液早已干涸,看起来有几分骇人。白鹿用牙齿咬着卸下他的甲胄,小心翼翼地伏下身子,将他拖到自己背上。

白鹿沾了血与泥,弄脏了半边身子,而那人一袭黑袍,束发的竹冠都在拖拽中滑落下来,掉到地上,看起来当真与普通将士无甚区别。

秦人尚黑,喜玄色,举国如此。

白鹿驮稳了他,当即甩开蹄子,轻盈灵动的沿着江水而去。那群人似有所察,不由自主地分给这边几分注意,却连一个白色的影子都没来的及捕捉到。

白鹿挑着林间小道,一路东躲西藏,原本只要一个时辰的路程,硬是花了足足两个时辰,才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,赶到了云梦泽。

郢都一场大战方落下帷幕,十万尸骸还堆积在战场上,这里安静得有些渗人。逃的逃,躲的躲,往昔繁华的十里长街如今成了四下无人的鬼路,楚王逃得干脆利落,哪里会管这些下贱黔首的死活。

云梦泽水波浩淼,水雾朦胧,嶙峋石岛隐在其中看不真切,只在雾气偶尔稀薄时得以窥见水中的倒影,令人分不清哪边是镜像哪边才是现世。

当地人知道,这些岛上住着贵人,其中不乏没落诸侯的后代,自绝仕途的将相,名动一时的大士。万千石岛,找一个人谈何容易,归隐于山水之间,自是安闲悠然。

白鹿对这里熟悉的要命,知道去哪边的苇草里找梭形渔船。这船有些老旧,却被打理得干干净净,丁点灰尘也无,白鹿一跃而上,稳稳的落进船舱里。

小船受它这一跃,劈开水雾向湖中划去。

水下有细微的机括声,像是游过了一条精巧奇诡的鱼,渔船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向前,如果那人醒着,一看船舷上那个镂空的纹饰估计就明白了。

放眼九州,无人能出其右的技艺。这条船是墨家士子的手笔,水底应是藏着一条引线,将它带到既定的方位。

船最终并未靠岸,而是停在了水面上,不动了。白鹿对此并不意外,后蹄顿了顿,回头将背上的人扶好,确定他不会滑落下来之后,纵身跃向平静无波的湖水。

镜中的影像被打破,碎成千万块破碎的颜彩。涟漪轻荡,如风吹起褶皱,以白鹿落蹄之处为中心,一圈圈扩散开去。

白鹿不做停留,身形化为了水面上一个飘荡的白影,背上的黑衣人如同散开的墨迹。

他额头上渗出一滴新鲜的血液,坠落后晕成湖水中一朵娇美的艳丽花盏,随后被波纹打散,消逝得无影无踪。

远远便看到了那座岛,树植兰草远没有其他岛上那么旺盛繁密,有几处还露出光秃秃的白色石块儿来,无飘渺乐音也无烟斜雾横,实在是叫人瞪大了眼睛也瞧不出几分仙气。

白石上坐着一人,黑衣裹身,肩上垂着一点血样的红。白鹿几个起跃,点过水下的暗桩,四蹄踏上松软的沙土。

走进了才看到,那人并不是闲坐,他手中松垮握着一支竹竿,竹竿如同他本人一般纤细;而那一点红,也不是什么血液,只是他垂下来搭在肩头的发带,殷红如血的发带与墨发纠缠不休,看起来有几分别样的诡异。

他盯着鱼线入水之处,目光没有匀来半分,却是先皱起了眉:“小苹果你去哪儿了?怎么这么大腥味儿?”

被称作“小苹果”的白鹿跺了跺蹄子,朝这边走过来,咬住他的袖子。

“诶诶诶,别扯,我就几件好衣服了。”那人手中的鱼竿险些掉到水里,被他堪堪抓住了,有些不满的望过来:“鱼都要吓走了,下午吃什么?我说你……”

他终于看到了白鹿驮着的人:“你哪儿捡的?哪儿捡的丢哪儿去,这么大一个活人,我养不起。”

白鹿又走近了一些,几乎是将那个人凑到了他脸前,他被逼无奈,只得伸出一只手,抬起那人的脸察看:“行吧,我看看这人……”

懒散的调子分明还飘在空气中,话语却像是戳破的泡沫,一下子没了。

他原以为,三年的沉淀,足以令一个国家倾覆,自然也能令一切情感消逝殆尽,然而真正见到这个人的时候,他才发现了这想法的愚蠢。

原来难以割舍的,从来都是自己。

像是触发了什么隐秘的机关,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在须臾间发生了变化,怠惰闲散如同潮水般轰然退去,余下一瞬铿锵一瞬脆弱,仿佛沙场横刀立马,又被谁一剑贯心。

烟泽云梦终归没能将他的心意凉透。

他的瞳孔骤然一缩,失声叫出了那个三年未曾出口的名字:“蓝湛!?”

鱼竿终于从他手里滑落,惊得游鱼四下散开。
“去……找温情来!”

“骨头裂了一根,我已经矫好了,他没什么大问题,只是头部受到重创,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。”温情轻轻掩上屋门,示意魏无羡出去说话。

两人从竹木干栏走下,温情偏头去看身边的人。

他嘴唇紧紧抿着,脸色煞白,眼眶却有些发红,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,像是一个死去多年的幽魂。温情张了张嘴,不知道说什么好,只是轻轻叹了口气。

小苹果在空地上转来转去,魏无羡见了它,低低笑了一声:“你倒是会捡,把含光君给捡来了,秦国大军还压在夷陵呢,这下可要慌了。”

小苹果吱都不敢吱一声。

“你为难它干什么啊,我倒想问问你,如果不是小苹果,你真就打算和蓝忘机江湖不见了?”温情挑眉。

这回换魏无羡不吭声了,许久,才涩声道:“当年在崤山,是我一剑伤了他。”

温情衣背上一只姿态优美的鹓雏,翎羽爪指纤毫毕现,烁烁金光捻成振开的双翼附于双袖,烈焰自衣角燃烧而起,将白衣燎出一片火红颜色,而鹓雏的颈项自她背后垂至胸口,在一片金红交替中,唯有瞳孔漆黑如墨。

她看向哪里,这鹓雏也看向哪里,两道目光都是冷冷的:“可他还活着,就算你一直藏在这里不问世事,也该知道他一直在找你。”

“手下败将,怎劳含光君记挂。”魏无羡自嘲一哂,那边温情不再理会他,翻身跨上白鹿,“我出门走的急,也没来的及留下一句交代,想来阿宁也该回来了,我怕他着急,先走了。安顿好了蓝忘机,记得来一趟我这儿,最后一次,余毒应该就清理干净了。”

魏无羡点点头。温情拍了拍小苹果的脑袋,后者听话的转身向岛外走去,温情却突然回头,冲魏无羡道:“当年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,既然你不想说,那我就不问,但有一点我是知晓的——温氏部族欠你良多。”她顿了顿,“无论是温若寒那一支,还是我们这一支。”

魏无羡愣道:“欠什么欠,温若寒他们已经死透了。”

温情不理他,仿佛没听见一般,催着小苹果离开了。

魏无羡在原地站了一会儿,转身重新上了干栏。竹木的清香在空气中萦萦绕绕,混合着草木清新和水产淡淡的腥味,总算让他混沌了几个时辰的脑袋清醒些许。

他迈着今生罕有的缓慢步子走到榻前,蓝忘机眉头紧紧皱着,可见休息得并不安稳。魏无羡伸手替他揉开眉心的褶皱,经过了好一番挣扎,才颤抖着手解开了蓝忘机的黑衣。

心口一道浅色的伤疤微微突起,只差一点点,就能要了蓝忘机的命。

沅有芷兮澧有兰,思公子兮未敢言。

他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。

梦里有一个总也看不清面貌的人,腰间一管漆黑木笛,红色的穗子随风晃荡,跳跃如同火焰。那个人一直走在他身边,周围的场景瑰丽非常,他们一同看过崤函覆雪,天地苍茫,也看过蜀地江水一泻千里,月光如银鱼跳跃在江面上,云中草原广袤无垠,空旷辽远间响起清越鹰啼。

临淄集市摩肩接踵,挥汗如雨,倏忽又变成了稷下学宫的幽静院落,那人靠在廊柱旁,似乎在笑。

忽然有厮杀声将场景撕裂,那人站在原地,衣襟上溅着血……不,整个人都被鲜血浸透,他急忙上前去拉,却被一阵剧痛生生止住了脚步。

他低头,看见雪白的锋芒隐入皮肉,他嘴唇翕动,似乎有什么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。

……是什么?

更加疯狂的痛苦翻涌而至,却不是皮肉之苦,那是一种灵魂被大力撕扯的痛。耳边蜂鸣不休,仔细听来却似有万千尖叫,它们拼命叫嚣,重复着同一句话:“勿…忘…”

忘……什么?

他猛地睁开眼睛。
许久未见光亮,夕阳残血也觉得有些刺目。蓝忘机头疼欲裂,忍不住又将眼睛闭上,半晌才坐起身来,细细打量身处之地。

似乎是一间竹舍,打理得很干净,却担不起“整洁”二字,地上随意扔着几册书简,未刻的竹条散落得到处都是,墙上挂着一把剑,还有一张类似于弩机的物什,却比寻常弩机小了一倍不止,看起来似乎精巧有余,威力不足。

完全陌生的地方,蓝忘机下意识地浑身绷紧,下一刻却放松了下来。

如果对方真的有恶意,那么在他昏迷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,就该动手了。

屋外传来一阵动静,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来人将什么东西悉悉索索放下,转而走向了这里。

那人打开门,没料想迎上蓝忘机冷清的目光,整个人都僵了一瞬,一声称呼下意识地脱口而出:“蓝湛……”

“你是何人?”蓝忘机皱眉道:“认得我?”

对方久久的沉默,艰涩开口:“你……不认得我?”

蓝忘机摇摇头,头更疼了。

“不认得……也好。”那人转身关门,留给蓝忘机一个背影:“我的鹿把你捡回来了,没想到这家伙挺会挑拣,竟捡回了含光君。五年前齐士子入秦的事传得热闹,我路过稷下学宫,有幸见了您一面。”

几句话交代了前因后果,虽然存疑,却没什么大的问题。蓝忘机揉了揉额角,问:“这里是……”

“是我家。”那人转过身来,黑衣裹着一把细瘦骨头,脸色苍白得过分,却是俊朗的好样貌,“这儿也不是什么秦国地界,是云梦大泽。”

蓝忘机盯着他的黑衣,“秦人?”

“并非,”那人道:“你着黑衣,不也非秦人吗?”

楚人偏好鲜艳的色调,这人又一口比洛阳王幾人士还要标准的雅言,蓝忘机不清楚他什么来头,“你是……?”
那人隔着遥远的距离躬身一礼,“越人魏婴,见过含光君。”

他说得太过浅淡而自然,蓝忘机甚至没在第一时间想起,越国,早已亡国。

都说云梦多隐士。

蓝忘机自然对此人抱有几分警惕,毕竟他怎么看也不像是寻常渔户,而他口中的吴越早已亡国,并成了楚国最辽阔的一块版图,同时也是最烫手的一块山芋。

越人坐享龙泉宝地,制出的刀剑千金难求,吴钩凌厉如一泓秋潭寒水,手握万人追捧的绝世神兵,却没能改变覆灭的宿命。

而三楚大地隔山不同语,民风不化比起当年的西秦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,甚至更是一块难啃的骨头。其东南沿海,千里荒地,寸草不生,民生本就一言难尽,划入楚国之后非但没有得到改善,反而雪上加霜。

故而只是划入,并非化入。

但再怎么说,他也该是楚人才对。

蓝忘机正欲再问些什么,脑内的剧痛却生生止住了他的话语,他只能将那些语句嚼碎了重新吞入肚中。那边,魏无羡一见他面色不对,立马上前,止住了他下意识扶向额头的手:“别乱动,你头上还有伤。”

蓝忘机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在听,伸手拉住他的袖子,“你为何叫我‘蓝湛’?”

魏无羡一愣,道:“我替你换过衣服了,你中衣领口上有一个‘湛’字。”

这倒是真的。

只是那七扭八歪的针脚,实在不知是出自何人手笔。

蓝忘机看着他,期望从他脸上找出一点端倪,然而对方太过轻松随意,当真没留下丝毫破绽。

心头有一抹淡淡的不安,与面前之人似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,却并不是出于对某种威胁预警。

蓝忘机将目光移开。

他好像,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。

#词语之类尽量向先秦靠近了,对背景的解释可能不是那么讲究,对不起我下次一定好好学习过了再写文…… ​​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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